又过了一日，乔子悠一大早向章海瑶去请安。堂屋里簇集着三四个人，早饭已经早早地预备下来了。
唯独少了艾永璇与新过门的四太太燕婉。艾永璇是受旧友之托去天津了，这次只有他一个去。估摸着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章海瑶炯炯有神的双眼溢满了喜色。照此情形来看，应该是有什么消息要宣布。子悠坐了下来，绵志也在她身旁坐下。绵浚坐在她的对面，绵璃缺席。
“燕婉呢？”章海瑶充满喜色的眼睛攸地变得晦暗了。她朝身后的王妈喝道。
“已经派人去请了。”王妈回道。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宣布？”绵浚还不明就里，一面喝着粥一面朝章海瑶问道。
章海瑶肌肤松弛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等人都到齐了，我再宣布。”
负责去叫燕婉的佣人匆匆地走进来，俯在王妈的耳旁低语了几句。王妈神色严肃地伏下身对着章海瑶耳语几句。
章海瑶垂下眼角，微微地咧开嘴角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
“我们不等她了。我现在就说罢。”她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地说道，“前几天我已经去曹家提过亲了。”接着她又将笑吟吟的脸转向绵浚，“依娘看，吟儿这姑娘不错。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绵浚，你放心，娘一定会帮你办个轰轰烈烈的婚礼！”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像冰冻住了一样。
随着啪地一声，绵浚手上的筷子便跌在了地上，他哑然失笑，不知所措地睁着一对迷茫的眼睛望着章海瑶：“娘，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何时说过要娶妻呢？”
“忆柳已经去世半年多了，难道你想一辈子替她守节？”章海瑶沉着地说道。
“可是那位曹姑娘，只见过一次面而已，到现在我都记不起她的样子来呢。”绵浚的表情攸忽间变化了好几次。
“你们反正下个月初八才结婚，到时你可以经常约她出来。你的怡表姐暂时居住在上海的亲戚家，她等你们办完了亲事之后再走。”章海瑶胸有成竹地说道。
佣人替绵浚新取了一双筷子来。
绵浚的手哆嗦着拿不动，隔了一会儿方道：“娘，为什么你事先不问问我，就把这门亲事给订下来了。”
章海瑶带笑地轻声咕哝了一句：“你怕什么羞呀。吟儿年纪尚轻，知书达礼，温柔贤慧，有哪一点配不上你了。依我看，这门亲事真是亲上加亲，天作之合啊。”
“娘，为什么你先告诉我呢？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为什么你做事总是一意孤行，专横独断呢？”绵浚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掷。那些碟子，碗盘，筷子都砰砰作响。
章海瑶嘴角的笑容攸地消失了，露出一副惘然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一向十分听她话的绵浚居然会反对她的这个决定。
“你说说看，那个吟儿有哪一点配不上你？”她斥责道。
“娘，你总是这样。当年忆柳的婚事也是你帮我决定好的，可是到头来呢，我还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这次你又这样，把一个陌生的，完全没有一丝交集的姑娘硬要塞给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绵浚用一种怨艾的目光凝望着她。
“娘哪一点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了？娘这么绞尽脑汁，为你寻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难道做错了吗？”章海瑶不明白她的一番好意，为什么绵浚会一口回绝。
“你能不能让我自己选择一次？”绵浚叹息着摇了摇头，悲恸中夹着几声无力的哀求。
章海瑶的脸一下子绷紧了，她那露出喜色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不行！娘已经跟曹家的人谈好了，结婚的日子也订了。”
“娘，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吟儿嫁到我们艾家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忆柳？”绵浚自知说再多也无用，便冷冷地抛下这一句话离开了堂屋。
“绵浚！”绵志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叫了一声。
“让他走！”章海瑶疾言厉色地说道。
这时燕婉带着慵懒惺忪的表情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自从她嫁给艾永璇以来，心宽体胖了不少，人一胖便变得慵懒。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缎旗袍，将她那丰腴的曲线衬托得十分明显。
子悠往她的身上一瞅，突然间怔住了。
她的胸口居然捌了一朵玉兰花！
章海瑶的目光凌厉地像是要穿透燕婉的胸口，狠狠地瞪着她：“燕婉，给我跪下！”
燕婉如五里雾中，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居然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以往她为奴为婢，受够了人的差使，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艾家的四太太。这多少让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娘，为什么让我跪下？”她抖颤着声音说道。
子悠忙从桌子后面走过去，对章海瑶道：“娘，燕婉初来乍到，不懂我们艾家的规矩！这一次就算了吧。”
章海瑶的眼睛陷进眼眶里很深，她那散发出来的白光令人觉的寒心：“那么现在就由我这个大太太亲自教一教她规矩。”
王妈心领神会地走上前，瞅准燕婉那白嫩光滑的脸，狠狠地揪住她那粉嫩的腮帮子扭了一下。
燕婉一声尖叫，右边的脸颊立刻就红了。
绵志坐不住了，他想到那天子悠对他所说的话，便立即站起身来对章海瑶说道：“娘，依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
“算？怎么算了？”章海瑶刚才被绵浚一番抢白，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而这个燕婉就正好撞到枪口上。她将满腹的怨气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她只不过是我们艾家原先请的一个下人而已，虽然她现在一朝山鸡变凤凰，摇身一变成为我们艾家的四姨太太了。可是她总归是艾家的人，难道我们艾家的规矩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吗？”
“大太太，大太太。”燕婉细长而清秀的双眼涌出了眼泪，嘴里哀哀地叫着，“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章海瑶见她一副懵懂哭泣的模样，冷笑缀上了她的唇角。
果然燕婉噙着泪摇了摇头。
“不懂的话，王妈，继续给我打！一直打到她懂了为止！”章海瑶的脸上露出冷静而诡秘的表情来。
王妈抬起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巴掌打在燕婉的腮颊上。一下，二下……五下打下来，燕婉的腮帮子就肿了，从那肿破的嘴角淌出了血丝。
“大太太，大太太，你告诉我吧，我改，我一定会改！”燕婉面部几乎要扭曲地哭喊着。
子悠看到燕婉的脸以及从那嘴角流出来的血，那抹触目惊心的血，令她想到那天绵璃的事。她奋不顾身地挡在燕婉的面前，王妈的一个耳刮子早就准备好了，等发现是她，收也收不住似的，重重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她承受不住那记拚尽力气的巴掌，身子往后退去，幸好绵志从背后抱住了她。
“娘，住手吧。”一种深沉的凄凉深深地堵在他的心房。在他的心中章海瑶虽然独断专横，但是她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格也曾令她成为自己心中的榜样。可是他没有料到今天章海瑶居然露出这样一副狰狞的面孔。
“对……对不起，大……大少奶奶。”王妈的手掌被震得发痛，待看清眼前的那个人，才发现是她。大少爷一向卫护大少奶奶，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她吓得面无人色，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给我打！”章海瑶的眼皮抬也没有抬一下，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下人递上来的热茶。
“住手！”艾永璇低沉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一径走到那王妈的面前，面部的表情变得暴怒起来，他一手扯住王妈的胳膊，忿忿地说道：“死奴才，平时仗着她给你几分薄面，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是不是？”
“老……老爷……”王妈的胳膊被他扭转得一阵阵闷痛，吓得眼跳心惊。
他一脚将王妈踢开了，从地上扶起已陷入一片麻木不仁的燕婉。燕婉微微睁开无神的双眼，见是他，嗒嗒地啜泣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将她胸口捌着那朵白玉兰摘下来丢在地上，“这个你从哪里来的？”
燕婉沾满泪水的脸使劲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已经哭得嘶哑：“那天我在门口看到这一篮子玉兰花，闻着好香，于是就将这玉兰花拿了来。”
玉兰花？
子悠心中抽搐了一下，那不正是上次绵浚买给绵璃的那篮子花吗？
“胡说！”章海瑶厉声叫道，“我们家的人谁会买玉兰花，你说你在门口捡的，那篮子花呢？”
“还在我房里。”燕婉肿着脸，抽抽嗒嗒地说道。
到底谁会买那种花放在门口呢？
章海瑶探刺般地窥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目光落在子悠的身上，难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