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绵璃微微颤抖着双肩轻声呜咽起来，黑暗中隐约只能看到她鼻子跟嘴唇的轮廓。绵璃那向外拥出的浓密的长睫毛，沾满了晶莹的泪珠。她不禁地搂住这绵璃的双肩，绵璃将下颌轻轻地抵在她的肩窝里。就这么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像是要将绵璃的情绪安抚下来。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她的声音显得出奇的温和，轻轻地摩挲费在绵璃后背上如丝般的黑发。
她从子悠的怀里昂起脸来，语气迟缓地答道：“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预备怎么做？”她将绵璃拉到一个角落里，黑夜淡淡的月光照在绵璃哭过的脸上，她的眼圈边泛起了粉红色。“你的肚子会越来越大的，到时想隐瞒下去也瞒不了多久的。”
绵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沙哑地嗫嚅道：“我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他怎么说？”她叹了口气说道，似乎对绵璃已经不那么气恼了。反而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情愫在里面。
“我还没有告诉他……”绵璃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来。
“绵璃，你不要这么傻了。你要是想在艾家把孩子生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你想艾家的人会怎么样看你，还有章海瑶，如果被她知道的话，恐怕你的命也没了……”她的话语中有着胁迫的味道，但是她说的绝非耸人听闻。
“我知道……可是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哪怕牺牲我的生命，我也要为他留下一点血脉。”绵璃泪眼婆娑的脸上闪烁着坚定而果断的光芒。
“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她平静中带着疑惑的语气。
“对，我视他为我的生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年而已，可是这几年却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原以为失去了娘的呵护，我过得很不开心，可是他是那样地爱护我。”她清亮的眼睛绽放出丰富的色彩。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他是艾家的人还是在外面的人？绵璃又是怎么接触到他的呢？
子悠感到一阵迷惘。
“子悠，你会为我守住这个秘密吗？”绵璃的视线紧紧地捕捉她脸上的神态。
她该原谅绵璃吗？绵璃到底对她有没有交出过真心？自从认识绵璃以来，她一直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妹妹一样地对待。可是她却这样利用自己，设计出一个个陷阱诱她进入，再帮她复仇。
想到这里子悠抬起眼皮，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突然间变得尖锐起来。
“子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恼我，可是你站在我的处境为我想一下，我在艾家举目无亲，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么……”绵璃泪流满面地说道。
“可是你不是还有你爹吗？难道爹他对你也不好吗？”子悠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绵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痛啃噬着她的肺腑：“爹他虽然对我很好，可是他不是我的亲爹啊。我的爹在我未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爹他只是名义上的爹而已，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这是我娘在我懂事起就告诉我的。”
子悠想到起初艾永璇就告诉过她，绵璃是他故友的女儿，她心头一酸。
“从小我就在夹缝之中做人，因为我知道我不是艾家的人，我不应该姓艾的。娘她从不隐瞒我，在她的心里对我心存愧疚，而我也是她唯一的寄托。爹虽然很疼我跟娘，可是银行那个时候才刚刚起步，他陪我们的时间少之又少。又因为我娘跟我缘故，他跟那个女人的关系也处得很不好。那个女人时常来找我娘的麻烦。她指使人打碎东西，却冤枉是我娘做的。我去院子里玩，她就派人掐我的嘴巴，不许我出现在那里。还唆使下人骂我是野孩子，骂我娘是狐狸精。我哭着跑回纤雨阁把这一切告诉我娘，我娘她哭得很伤心，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允许我离开纤雨阁半步。在爹不在的时候，娘与我相依为命。虽然爹派了玲珑来照顾我跟娘的起居生活，可是她到底是章海瑶那边的人。我娘明里暗里吃了她不少亏，可是在爹的面前从不提起……”
说着她拿衣袖蒙住了脸，呜呜地啜泣了起来。
一种复杂的感情在子悠的大脑里不断地交织涌动。一方面又深深地为绵璃不幸的遭遇而同情，另一方面又因被绵璃欺骗了这么久而感到愤懑不平。
“绵璃，我为你过去的遭遇感到同情，可是你也不该欺骗我这么久。原以为在艾家你是最纯净无邪的人了……”
她的话冷冰冰地渗入到绵璃的后背，绵璃放下横挡在脸上的手臂，脸上流着几道泪痕，她哽咽地道：“如果真的是纯净无邪的人又怎么会生活在艾家？”
“那么你老实地告诉我，曾有人污蔑忆柳在送给念瑜的小被子里藏了几枚针，有人说在事发当日见过你进入念瑜的房间，这件事是你做的吧。”
子悠出其不意地将一个问题抛给她，绵璃矍然一凛，却也坦率地说道：“是我做的。但是念瑜的死与我无关！”
“你为什么要加害一个小孩子？”她不禁背脊微微地一耸，方才对绵璃涌起的怜悯之心霎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我是有苦衷的。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念瑜产生过要伤害她的念头……”
子悠露出微微地冷笑：“绵璃，你到底还多少事隐瞒着我！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绵璃的眼角微微地泛着红：“子悠，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那么上次你假扮二太太对我说，茉莉的死也是你亲眼所见了。”她加快了语速问道。
绵璃迅速地逡巡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答道：“千真万确的事。”
“那么你敢不敢跟我去警察厅，指出章海瑶的罪证？”她的口气又稍稍变得严厉起来。
她啊地小声地叫了起来：“不行。我不能跟你去警察厅。”
“为什么？你不是要报仇吗？这什么不敢出来指证她？”子悠的脸上显出了无法相信的表情。
“我是很想报仇，可是我这样贸贸然地跟你去警察厅报案，警察会相信我们的话吗？还有章海瑶在上海人脉遍布极广，她到时一定会反咬我们一口！”绵璃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嗓门。
“那你难道想就此罢休？”她愕然地轻声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子悠，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报仇，或者等有一天我可以亲手杀了她！”绵璃眼睛熠熠闪亮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杀人是犯法的！”她赶紧说道，“要报仇方法有千百种，而这一种是最愚蠢的一种。”
“我当然不会现在就动手。”说着笑容慢慢地回到绵璃的脸上，她摸着自己的腹部，用一种自豪而骄傲的口吻说道，“我要把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之后再说。”
两人之间又一时沉默下来，子悠不知如何说才好。如今她与绵璃的关系有一种微妙地感觉，两人怀有同样的目的，可是彼此却隔了一层肚皮。
“三小姐，三小姐。”
玲珑的声音自远而近地飘入她们的耳朵。
她们迅速地相视一望，绵璃恢复了她一贯天真的神态，将身上的旗袍往下扯了一扯，便走了出去。
“三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玲珑的劈头盖脸地传来一句。
“我去看念瑜了。”绵璃用一种活像小孩子的语调说道。
“唉，你这么晚上那里去做什么？死了人，一般人避之不及，你还自己跑去撞枪口上。你这人真是的，说你什么好呢。“玲珑略带抱怨地叨叨念念起来。
“念瑜死的好惨啊。”绵璃的声音仍像孩子般天真无邪。
“惨什么！这就是她的命！不过死了更好，像她那样满脸麻子地长大，以后也是嫁不出去的。早死早投胎。”玲珑骂骂咧咧着，一面领着绵璃走远了。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子悠这才走了出来，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回味起绵璃对自己说的话，万千般的辛酸的滋味袭上心头。
她望着这艾公馆四周的景色，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走廊的两旁是长得千奇百怪的树木，枝桠高高低低地伸展在半空中，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可怖的阴影。她还能离开这里吗？她在心中问自己。
绵璃的身世究竟章海瑶知不知道呢？绵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而且当初要在忆柳给念瑜送的小被子动手脚，说是有苦衷，难道就是她背后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做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在心头无数地浮现出来。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绵浚既然那么喜爱苏彩异，难道仅仅是因为得不到她而将她杀害吗？还是另有内情。真相的答案一个个显现了出来了，可是又有新的解不开的谜在悄悄地滋生。
子悠觉的自己的任务更加地繁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