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差不多一夜未曾阖眼。下半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才回房歇息了一会儿,等天还微亮的时候,子悠就依照她的吩咐进来替她梳洗,准备送念瑜出殡。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床铺一搭手,空荡荡的。原来绵志一夜未曾回来。
碧雪已经端着焰腾腾的洗脸水进来了,见到她半坐在床上,便道:“大少奶奶,下来洗把脸吧。”
“大少爷还没有回来吗?”她的脸上微微地起了变化。
碧雪将毛巾帕子取下来往那热水中浸泡了一下,再搅干了递给她:“大少爷刚刚才回来,正在书房呢。”
“哦。碧雪,把那身月白的旗袍替我取来。”她穿了鞋子下了床,接过她的手上的毛巾揩了揩自己的脸。
碧雪应声地将那件月白的旗袍替她拿来,又拿出一件与之相配的白色坎肩,上面绣着几枝腊梅。
她洗过脸,又将那身旗袍穿在身上,碧雪立在她的身后,将白色的坎肩替她系上扣子。这时绵志一脸疲惫地推门进来。
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裳便道:“碧雪,你替我找出一件白袍子。”
“大少爷,你一夜没睡?”碧雪侧过身子,看到他的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
“银行的事多到不得了,不过我还捱得住。”他这末一句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
碧雪替他准备衣服去了。
她对着镜子梳着自己一头秀发,从镜中睃了睃他。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有几分窘迫,又有几分沉默。
最后还是他打破了这种沉寂说道:“昨天银行实在太忙,我赶不及为念瑜守夜。”
“算了。”她的心里其实一点也不怪他,然而从嘴上说出来的口气却是极冷淡的。
碧雪替他拿来了那件白袍子,他三下两下就换上了,似乎要逃离这房间令人窒息的气氛,便一阵风似的走出去了。
“大少奶奶,其实大少爷还是很关心你的呀。你这样冷淡地对他,我看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呢。”冰雪聪明的碧雪见绵志落寞的身影远去,便心生感慨地说道。
“碧雪,你不懂的。”她从嘴边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容说道。这种笑容简直苦涩到了极点。她与绵志的关系一开始就裂缝满布,到了如今已经是愈裂愈大了。
她梳洗完毕,便走到灵堂,在旗袍外又套上了一件雪白的孝服,清丽的前额也绑上了孝带。绵志早就守在那里,而艾永璇与燕婉却姗姗来迟。
艾永璇一件灰白的长袍,皱着眼角走了进来。而燕婉张着嘴,一路不停地打着呵欠。她穿了一件碧绿色的旗袍,随着她的走动,旗袍上的花纹反射出一种闪耀的光来。
艾永璇一进来朝子悠微微地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燕婉说道:“怎么找来找去还是翻出这种颜色的衣服出来?”
“人家没有嘛。”燕婉微微地鼓了鼓嘴巴,两手胳臂微微地碰了他一下,“我哪有素色的旗袍啊。”
“我都懒得再跟你说话!”艾永璇以慎怒的语气叱道,随手接过一件孝服,劈手盖脸地丢给她,“快点换上。”
“老爷,这都还没有锁边呢。”燕婉将没有封边的孝服翻来覆去地察看,有点委屈地叫道。
艾永璇的表情变得更加地生硬,眼睛里满是骇人的怒气:“你是不是不想去啊,不想去的话就给我滚!”
燕婉拿着没有锁边的孝服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艾永璇捧着灵牌位,念瑜的棺材就由两个壮年的仆人抬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念瑜的坟是在一座山头,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到那里,山路又崎岖又陡峭。等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燕婉已经不行了,喘着粗气叉着腰停下了脚步。
“能不能休息一下,我真的爬不动了。”
艾永璇旋过身来,横了她一眼说道:“到了这种节骨眼怎么停下来,继续走。”
“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燕婉用孝服毛毵毵的袖子揩着脸,有气无力地说道。
子悠尽管也走得很疲倦,但还是咬咬牙说道:“还有一半的路程。”
“什么?还有一半的路程?”燕婉难以置信地圆睁双眼,但是一接触到艾永璇骇人的目光,那声音便变小了许多,“那得走多久呀。”
“你要是不愿走,可以留在这里,没有人逼你。”艾永璇不胜嗔怒似的瞟了她一眼。
“那我……能不能……解个手?”燕婉微微地努着嘴,又小心地瞄了一眼他的脸色说道。
“真是麻烦。”艾永璇腾出一只手臂正了正绷在头上的孝带,对着身后的人说,“那我们休息一下。”
燕婉忸忸怩怩地走到低矮的树木后面,不过那一片树木并不是很茂盛,她便越走越远。艾永璇禁不住探长了脖子喊了一声:“你可不要到处乱跑了,这山上都是乱石,稍不留神就滚下去了。”
“知道了。”从树丛中传来燕婉闷闷地一声应答。
晨雾已经缓缓地包围了整座山头,站在半山腰上,虽然已是初夏,但是风吹在脸上还是凉凉的。
燕婉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时间一长,艾永璇便警觉起来。他往那树丛中窥望,可是映入眼帘的除了碧绿的叶子之外,别无其它。
“燕婉,燕婉。”他扯了喉咙喊了起来。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叶子发出来的悉屑悉屑的声响。
“你们先上山去吧,我去找找她。”艾永璇将手上的灵位牌往绵志的手上一塞。
“爹,你要小心点啊。”子悠不忘在背后叮咛了一句。
艾永璇头也不回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子悠想道虽然艾永璇对燕婉百般抱怨,但是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十分卫护她的。
他们这一行人又启程了。
走到山头上,将摆放棺材的位置的地方一锹一锹地把泥土挖起来,将棺材放下去,再铲起土将它埋好。
子悠在一旁烧着纸钱,而绵志凝立着放置棺材的地方一语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把所有的出殡过程都走了一遍之后,才看到气喘吁吁的燕婉爬了上来。
“你们都……好了?”燕婉额前一排半月式的刘海被风吹得凌乱,她白皙的脸颊也被风吹得绯红。她按着纷飞的头发嗫嚅道。
子悠站起身来,望向念瑜的坟墓,墓前摆放了各式各样的供品,棺材也已埋入土中,心里顿时有一种被人剜去一大块的感觉。她偏过脸,问了燕婉一句:“爹呢?”
“什么?我没有看到老爷呀。”燕婉的脸上露出一种愕然的神情。
“老爷方才去找你了啊,都已经这么久了,难道你们两人还没碰过面吗?”她的脸上微露讶色。
绵志听到了她们之间的交谈也走了过来说道:“爹人呢?”
“我没有见过他啊。”燕婉注视着子悠的神情里,充满了惊异和困惑。
子悠与绵志愣怔着相互望了一眼。
“爹见你去了这么久,就去找你了。而且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吧。”绵志面露惊异困惑之色。
“因为我……解了手还想……”燕婉有点羞涩地躲开他们两人的目光,怯怯地说道,“可能是这样才没有听到他喊我吧。”
“那么爹会去哪里?”子悠的眼睛一下子就直直地注视在燕婉的脸上。
这种惊恐不安的眼神也像是传染到了燕婉的身上,她也开始不知所措地浮现惶恐的样子。
“老爷,他去了哪里?要么是他找不到我,自己就先回去了?”燕婉用略带些不肯定的声音说道。
“不会的。爹不是这样的人。”绵志说了一句,那句话像是顺嘴滑出来的一样。
他们一些人开始去下山的途中,寻找艾永璇的踪迹。
天突然间多了厚厚的黑色积云,乌云好像压在人的头顶,一看就知道有一场暴风雨就要接踵而至。他们几个人在山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
燕婉把喉咙都喊哑了。
子悠有一种被陷入无底深渊的感觉瞬间地箍住了她。
“爹,爹。”头一次看到绵志为了艾永璇,而这样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叫着。他的脸上布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焦虑。
“快要下雨了。”她看着天空上布满阴霾的积云,低低地说道。
“你跟燕婉先下山。”绵志严肃的表情眯起眼睛仰视了一眼天空,喑哑地说道。
“那么你呢?”她脸部的肌肉微微地牵动。
“我在找找他,一定要找他为止。”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背,像是给了自己注入了莫大的勇气,便带着那些佣人四处寻找去了。
“子悠,我们该怎么办呢?”燕婉哭丧着脸颤声地问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望向这茫茫的山头,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天顷刻之间已经变了脸。闷雷在云层中沉闷地隆隆响起。
“我们走吧,回家等他们的消息,或者你说的对,爹已经在家里等我们了。”她心虚地说道,一点底气也没有。
“老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了那久。老爷,你在哪里?”燕婉紧紧地偎着她,嘴角无力地张开,带着哽咽的嗓音从口中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