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光明戏院，门口竖着用彩色灯泡装饰着的招牌，一闪一闪地特别夺人眼球，而人群要比白天多得多。绵志与她以及一行人分别在大光明戏院的附近分别搜寻绵璃的下落。她发现大光明的戏院旁边有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里，她心里虽然发憷，仍壮起胆子往巷口深处走去。
绵璃，绵璃。她大声地叫着绵璃的名字，这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叫声以及脚步的声音。愈深入巷子就愈使人心里发毛，但是为了绵璃，她也只能咬咬牙走进去。两旁是低矮的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住，大门关得死死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一不留神，脚便钻进了一个小坑里。等她把脚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脚踝处钻心的疼。
绵璃。她又急又羞地又叫起来，差点连泪水都要掉落下来。
“子悠姐姐……”
突然间她听到从巷尾传来微弱的声音。
是绵璃。她心里一惊，继而忘记了脚上的疼，忘情地走向那声音的出处。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绵璃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一张小脸上脏兮兮的。
“绵璃，是你吗？”她的声音有点哽塞了。
“子悠姐姐。”绵璃又轻声地叫了她一声。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待确认眼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绵璃之后，她喜极而泣地搂住了绵璃。“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天？你为什么要跑掉？”
“子悠姐姐，我饿，我要回家。”绵璃一脸委屈地说道。
“好，我们回家。”她帮绵璃抹掉那满脸的泪花，两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一上车，绵璃紧紧地靠着她。绵志见到绵璃，刚想说几句责备的话，却被子悠用眼色拦住了。她将自己身上的大衣盖在绵璃的肩膀上，尔后又把她揽在怀里。
绵志上车之后忍不住对绵璃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你一个小姑娘到处乱跑，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绵璃哇地一声哭出来，嘴里喊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不会再乱跑了。”
从绵璃断续的诉说中她得知绵璃是被叫声冰糖葫芦的小贩子吸引住了，但是那小贩子急着收工回家，她一路追了出去，却因此而迷了路。
“小傻瓜，你要吃冰糖葫芦，只管跟我说一声便是了，为什么要追出去呢？”她嘴里嗔怪着，将绵璃拥入怀里。
绵璃睁大那双亮滢水伶的眼睛望着她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子悠姐姐，你还会不会带我上街？”
“你休想！”没等她开口，坐在前排的绵志便回过头来，板起面孔对她说，“你以后只能乖乖地呆在纤雨阁里，谁也不能把你带出来！”
“不要，不要，老是呆在纤雨阁里很闷的，我喜欢上街，我喜欢跟子悠姐姐在一起，我以后一定会乖乖的，不会再到处乱走了。”绵璃从她的怀里探出头来，惴惴不安地对他说。
“总而言之大哥要看你日后的表现！”绵志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话后又别开脸说道。
绵璃不悦地翘起嘴巴。
她见状说道：“好啦，你刚才不是说你肚子饿了吗？等下回家我让厨房烧你最爱吃的菜好不好？”
一说到吃，绵璃的眼睛又大放异彩：“我要吃炝虾，贵妃鸡，酱鸡翅……”
她望着绵璃一脸纯真的模样，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车子到了艾公馆的时候，绵璃已经睡着了。她拍拍绵璃的脸颊，唤醒她，三个人一起走入大门。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
前厅灯光通明，与平素一到晚上漆黑一片形成对比。她看到章海瑶的脸在灯的照耀之下显得异常地凌厉与严肃。绵璃一看到章海瑶的脸色，便躲在子悠的背后。待走近前厅的时候，她朝章海瑶作了一个揖，轻声唤了一声“娘”。
章海瑶轻轻地斜了她一眼，语气仍显得蔼然可亲：“绵志还没吃饭吧，先回房休息一下，我等下派人给你送饭菜。”
绵志见到他娘的脸色误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便应道：“那么我带子悠她们先下去了。”
“等一下！”章海瑶俯视着他的脸说道，“我跟子悠还有绵璃要说几句话呢，你先下去吧。”
“娘……”绵志脸色一变，失声地喊起来。
章海瑶的脸瞬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如今娘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肯再听了吗？”
“不是！”绵志略微定了定神说道，“如果娘要怪罪子悠今日擅自带绵璃上街的话，请娘也一起惩罚孩儿，因为这件事是经过我的首肯的。”
章海瑶的脸色变得更加地难看，眼角露出一撮子鱼尾巴来：“今天你一大早就出门去银行了。难道你大清早就叮咛过子悠要带绵璃上街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玲珑还蒙在鼓里？而且就算得到你的首肯，为什么绵璃会失踪？”
绵志听自己的牙齿锉得发出了声音，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房，他不经意地一瞥子悠的脸色，发现她的表情很是惨淡：“对不起，绵璃失踪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能够陪她们一起去上街，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荒唐！”章海瑶猛地一拍桌子，惊得桌子上的青瓷茶杯叮当作响，她锐声地叫道，“有你这么保疪自己的妻子吗？你娘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难道还不会分辨事情的对错？你不用再说什么，你回房去吧。”
“娘……”绵志艰涩地喊道。
章海瑶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她又将目光锁在子悠的身上：“子悠，你进到我们艾家以来，我一直因你是我们家的新媳妇，对我们艾家还不熟愁，所以很多事对于你，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今天这件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是明白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对不起，娘。”她扬了扬头，脸上流露出一副自责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的事完全是由我一个人造成的，与其他人无关。”
章海瑶听后，不禁露出得意与满意的神色：“你自己知错那就更好了。我最不喜欢有人明明犯了错，却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绵志听出了他娘这番弦外有音的话，不由得焦忧地摇了摇头。
“玲珑，玲珑。”章海瑶分明已经有了主意，便叫唤起玲珑的名字来。
玲珑应声而入。
“把三小姐给我关在房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放她出来！”章海瑶如此一说，子悠便惊得面无人色：“娘，你不能把绵璃关起来。”
绵璃一听到有人要把她关起来，立即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我不要关在房里，我不要关房里，子悠姐姐，你要救救我，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章海瑶一声冷笑滑到了嘴边：“你的子悠姐姐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敢奢望她救你吗？玲珑，还有王妈，把三小姐给我押回到纤雨阁去，玲珑你多叫几个人，不分日夜地看着她，不要让她出来，还有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探望她！”
“娘。”绵志也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对她说，“绵璃还是个小孩子，你不必大费周章把她关起来。以后不要由着她上街便是了。”
章海瑶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绵璃从小体弱多病，她经不起折腾的，纤雨阁本来就是她最好的养病地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今天的事说到底也是她的命大，万一是被坏人拐走了，那该怎么办呢。以后等绵璃病好了，她爱上哪就上哪，我也不会再管了。如今她的病还没好，亲娘又不在身边，当然由我这个大娘代为照顾她了。我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子悠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无论也没有想到章海瑶居然要将绵璃软禁起来。一想到这里，她便壮起胆子说道：“娘，绵璃的病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够治好的。你这样把她关起来，岂不是要关一辈子？”
“子悠，我还没说你。”章海瑶的嘴角微微地牵起，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来。“你擅自作主把绵璃带上街，差点又把她丢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你不会不清楚吧。你也是名门闺秀，可是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如果被你的爹娘知道他们该为女儿的失礼感到多么的痛心。你是艾家的大少奶奶，理应以身作则，可是你非但不给小姑子立榜样，反倒是害了她。”
“这件事我说过由我一个人负责，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坦然地说道。
“先把三小姐送回房吧。”章海瑶敛起笑容，冷冰冰地说道。
“不要关我啊，不要关我啊，大娘，我不敢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贪吃了。你饶了我吧！”绵璃的脸色涨得通红，四肢乱动，可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几个家丁强行带了出去。
“你看今天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可是你自己看看，你害了多少人。”章海瑶接过王妈递上来的杯子，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
除了章海瑶喝茶的声响之外，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霎时一片寂然。绵志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脚步，他怕章海瑶会使出家法来。在艾家只有犯过极其严重的错误才会搬出从前清遗留下来的那套家法。
果然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章海瑶喝完茶之后，面容沉寂下来：“王妈，给大少奶奶实行家法吧。我看她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丝悔感之意呢。”
她说得如实地轻巧，绵志的心里轰然地一声炸开了，他哀哀地叫起来：“娘……”
从绵志的眼中，子悠见到了难以描绘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