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悠跪在艾家的祠堂前,对着艾家列祖列宗的灵牌位,祠堂内只点着一盏豆油灯,像在打寒颤似的火苗哆嗦着。
章海瑶命王妈取来的家法刑具便是一根蘸了盐水的鞭子,那根鞭子便是从绵志的爷爷手上传下来的,因许久不用,颜色有些发乌,经过盐水的浸泡,显得油乌发亮。
“娘……”乔子悠还没有变了颜色,而绵志却已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子悠身子单薄,恐怕挨不了这几鞭子。如果你要罚的话不如罚我吧,我抗得住!”
章海瑶猝然不耐烦地说道:“绵志,为什么你老是护着她?难道是娘不讲道理罚错人了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我今天不实行家法,那么以后底下的人该如何服我?定会说我是徇私枉法,包疪自己人。”
“可是娘……”绵志被章海瑶的堵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再说了。”章海瑶冷冷的喃喃道,“如果你再多为她说一句话求情的话,那么她就得多挨一鞭子!”
绵志眼露焦灼,脸带悲痛之痛,莫奈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子悠。
子悠的身板挺得直直的,椭圆形的脸上柔美的双唇紧紧地闭着,毫无惧色地凝注着眼前的一排灵牌位。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因为自己爱莫能助而悔恨不已。
祠堂的门被关上了,只剩下绵志,碧雪,王妈,及章海瑶还有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她。
章海瑶朝王妈递了递眼色,王妈心领神会地走到她的背后,将手上的鞭子展开来,咬一咬牙,一鞭子便挥了下去。
他听到清脆的啪地一声,就好像抽在了他的心尖上。他见到一鞭子挥下去,她身着墨绿色的薄棉旗袍脊背上裂了一道缝,露出雪白的棉花。她瘦弱的双肩微微地一颤抖就像那豆油灯跃动的火苗。
又一鞭子下去了。
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他望向章海瑶的脸,她面无表情,只有那一对略凹陷于眼眶中的眼睛正发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一鞭接着一鞭,几乎是没有空隙,让人喘口气的机会,一下子五鞭就下去了。
她背部的衣料已经被裂成一道道缝了,从里面露出来的棉絮也不再是雪白的,而是被血染得猩红。
他看到大颗大颗的冷汗珠子从她的额头往下掉,黏贴着垂下来的几绺发丝。
“够了,够了!娘……”他再也看不下去,眼眶边有些红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愤涌上了心头,“娘,她已经挨了五鞭,松手吧,再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住的。”
章海瑶干枯而有些发白的嘴唇蠕了一蠕,冷冷的目光化为微笑缀在唇角:“才五鞭而已。你知道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我挨了多少鞭,整整三十鞭,几乎把性命都断送了。子悠,不要怪娘狠心,娘是让你长点记性,不要忘记今日所犯下的错!”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直至失去血色,从后脊梁骨传来的阵阵疼痛,仿佛要痛到骨髓里去。汗珠不停地往下滚落,她几乎觉得汗水贴着肉缓缓地爬着。
“我挺得住!”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是稍微哽哑的声音。
章海瑶露也满足的笑容:“再打十五鞭就算了。”
他只觉的全身的血液冻得快要凝固了一样,在背上的旧伤仿佛想要发作一般,隐隐作痛。
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鞭数不停地在增加,而她的脸色就跟祠堂的墙一样,愈来愈白,不断地渗透加深。她的后背已经是血肉模样,方才挺得笔直的腰板也半曲着,一鞭子抽下去的时候,发出痉挛一般的抽动。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以往从未觉的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的他,在焦虑与等待中度过了这一难捱的光阴,二十鞭终于实施完了,而她就像是绷断的弹簧,躺在了地上。
“把大少奶奶扶回房,好好照看着吧。”章海瑶的两眼闪现着冷静的光芒,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之后便颤巍巍地走出去了。
“子悠,你这是何苦呢。”他半蹲在地上,俯视着她那张奄奄一息的面孔,眼毛像蛾翼一般,却已是被泪水浸润透了,她雪白的嘴唇微微地抖颤着。他一时之间不敢伸手去扶她起来,生怕触及到她的伤口。
站在一旁的碧雪吓得哭了。
她的视线飘渺着,她迷迷糊糊地似乎见到了他,看到晶莹的眼泪从他好看的眼睛里像垂线一般掉下来。
“好痛……”她低低地哀嚎一声,躺在这冰冷的地上,竟然不觉得寒冷,只是觉得背部被火燎过一般的滚烫。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她的上半身枕在他的怀里,小巧的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他突然间很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面朝下伏在被褥上,剥去外衣露出来的光裸的脊背上白皙的肤色布满怵目惊心的鞭痕。一条一条错落交致在爬在她的纤细的背部上。
碧雪替她敷上药,她已经失去了知觉,除了间歇的抽搐之外。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靠在床头盹着了。她略一侧身,背部传来的钝痛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昨天晚上备受鞭打的情景历历在目。从她口中漏出的疼痛声将他惊醒了。
“是不是还是很疼?”他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语气里含着焦灼的情绪。
她的声音紧憋微弱:“已经好多了。”
他看着她的脸色,温柔地拂去她脸上的碎发,喑哑地说道:“昨天晚上让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你。”
她的眼睛里射出倔犟的光来:“我不后悔把绵璃带出去,唯一令我内疚的是我没能看好绵璃。绵璃是无辜的,如果我的鞭打能换来她的自由,那么再抽打我十鞭,二十鞭我都愿意……”
他的表情有些悲凉与无奈:“子悠,你太任性了。绵璃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自由对于她来说可能是一种伤害,她需要照顾。”
她突然抓住他的双手,眼神变得迫切,语气中也透着哀求:“你告诉我,绵璃她是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这样?还是她这个样子是后天造成的?”
她的话像是啃龇着他的肺腑,他想了想,有些回避地说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绵璃她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她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你在说谎!”她骤然地松开抓住他的手,眼睑上布满了淡淡的阴影,“绵璃根本就是十岁那年才发生改变的,她生下来的时候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你告诉我十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心里抽缩得交痛起来,为了驱散这沉重的心情,他故作镇定地说道:“你不要听外头的人胡说八道。绵璃的病我们也想方设法为她治疗,可是都不见效。”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知道对不对?二太太的死也不是意外对不对?”她强忍住阵阵痛楚,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
一股阴森的冷气,从他的发根处沁了进去。她到底知道艾家多少秘密。他紧张地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左右逡巡一番,见四下无人经过,这下放下心来,又重新闩上门走到她的床边说道:“这种话你万万不可到外头去说,尤其是传到我娘的耳朵里。”
“绵璃变成这样果真有渊源是不是?”她发白的嘴唇之中露出雪白的牙齿,心里好像被牵了一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说与不说了。
“对,绵璃十岁之前的确是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可是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发了一个礼拜的高烧,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他低下头,眼睛注在地下。
她睁大眼眸看着他,脸一瞬间抽搐了一下。
“我们请了很多大夫去医治她的病,中医西医都去看过,可是没有人能够治得好她。二太太就是因为见她变成这副样子,伤心过度,久而久之,得了心病才投河自尽的。”他不由得凄凉地摸了摸眼角,心酸地说道。
看着她似乎还不能释怀的样子,他微微地喟了口气:“难道你觉的我在撒谎吗?”
他说的解释听起来滴水不露,无懈可击,可是她总是觉的他像是有意隐瞒了一些什么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一副还想再追问的表情,他连忙将被子往她的身上提了一提说道:“你饿不饿?我叫人给你送饭菜来好不好?”
她闭上眼睛,在枕头上微微地点了点头。
听到他推门出去的声音,好似一副巴不得立即离开的样子。她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将他刚才所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似乎窥探出许多疑团来。那么苏彩异的死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呢?绵璃十岁之后生了一场大病这件事难道被苏彩异无意之中探究了其中的真相?那么绵志要杀人灭口?
可是从绵志的口中似乎可以得知他对于苏彩异用情至深,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那么绵志断不敢对她痛下毒手?到底这其中有什么惊天大阴谋呢?她陷入深深的思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