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永璇为了迎接这新来的念瑜，特意嘱咐这佣人将西厢房的一处空房间整理出来，这间房间靠近他跟茉莉的卧室。
而子悠刚抱着孩子走到育婴室的门口，却发现章海瑶正在王妈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她明锐的眼神瞄过孩子的脸，尔后冷冷地说道：“这么快就把孩子给抱来了。”
“娘。”子悠讪讪地叫了一声。
这时茉莉跟艾永璇也走近来。
“大太太，你看看我的女儿可爱吗？”茉莉从她的手中将那熟睡的孩子抱了过去，示威似的用眼睛睃了一睃章海瑶。
“你的女儿？”章海瑶的笑声像山洪一样暴发出来，“你生得了孩子吗？”
茉莉的脸不由地往下一沉，即刻驳道：“她就是我的孩子！你要是看不惯的话，大可以把我们娘俩都赶出去！”
在艾家，除了艾永璇谁也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章海瑶。笑容从她苍老的面庞上攸然消失，她两眼射出来的目光的难以名状的憎厌与愤怼：“我倒是想把你们统统都赶出去！尤其是你，来历不明的女人！出了名的交际花，这个孩子不会是你跟外头的男人生出来的野孩子吧！”
茉莉见章海瑶在众人面前挑衅她，一时之间下不了台便高声地叫嚷起来：“你说什么你……”
艾永璇眼见着两个女人争执起来，忙上前一步，对章海瑶说道：“上次你已经答应让我们收养这个孩子，不会到现在才出尔反尔吧！”
章海瑶冷若冰霜的脸上，嘴角松弛露出一丝冷笑：“我章海瑶所说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就好。”艾永璇说道，便在茉莉的后背上轻轻地一推，轻声地说道，“你先进去。”
茉莉扭怩了一会儿才情不愿地抱着孩子走进去。
“爹，娘，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子悠见状，忙婉言相劝道。
艾永璇带着略显不屑的神情轻轻地笑了一笑：“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章海瑶气得脸色刷白，对她叱道：“这是我与你爹的事，你也给我进去！”
子悠颇感困惑，也只得走进育婴室里将门阖上了。
育婴室里有一个佣人装扮的女人抱着念瑜深深地向她作了一个揖。
“起来吧。”她柔声地叫道。
茉莉坐在一旁的矮凳子中，两条腿交叠着，一条腿跷得高高的，她正拿着一把指甲钳修剪着自己的指甲，眼皮子往她们两人的身上一溜，涂得鲜红的两片嘴唇动了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眼前的这个女人，约摸二十五岁左右，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身材略有些丰腴，穿了一件碎花的青布棉袄，样子看起来腼腆而又羞涩。
“奴才叫夏燕婉。”燕婉低下头，两腮微微地涨红着。
“现在已经不是清朝了，没有什么奴不奴才的。以后我就叫你燕婉好了。”她轻声地说道。
“是……太太……”燕婉嗫嚅道。
“她是我们艾家的大少奶奶。”茉利掸了掸落在衣服上的灰，便站起岙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以后你叫她大少奶奶得了。”
“是……大少奶奶。”燕婉将头伏得更低了。
门外章海瑶与艾永璇的争执声还是时不时地传入耳朵里。茉莉蹙紧了眉尖对她说道：“唉，只不过收养了一个孩子而已，至于这样上杠子上脸的吗？你娘她真是太小题大作了。不过幸好有老爷疼我，为我撑腰！”说着她得意洋洋的，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
她斜眼看到燕婉微侧过身，解开怀，抱着念瑜喂起来。房间里很静，她对茉莉说道：“娘到最后不也是妥协了吗？茉莉，她毕竟是我们的长辈，更何况她是原配夫人而你是妾，所以以后的话我看你还是要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再说为好。”
茉莉冷哼了一声，她的表情在璀璨的光线中显得倨傲而又自得：“原配夫人又怎么样。老爷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老爷是艾家的当家人，而我又是老爷最疼爱的夫人。要是我是她的话，早就羞愧得见到老爷就远远地躲起来了，省得老爷见了心烦！”
燕婉的口中哼着甜糯的童谣，仿佛她与茉莉的对质完全不关她的事。门外的嘈杂声消失了。
她正想说点什么，艾永璇却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婉慌里慌将地将身子背过去。
艾永璇瞄了一眼对她们两人说道：“我在外面就听到茉莉你的说话声了，你还怕我们家不够乱吗？还在那里呜哩嘛喇地喊！”
“老爷……”茉莉一听，不服气地翘起嘴巴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一条胳臂说道：“你看你的大太太老是找我的麻烦，老是针对我！”
“你想让别人不来针对你，也要管好你的这张嘴！”艾永璇没好气地眱了她一眼。
“好啦，好啦。我这就上街去散散心，不来烦你了。”茉莉赌气地丢下一句话，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出去了。
艾永璇在她走后发出重重地一声叹息，便仄过身睃了睃已经喂完奶，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裳的燕婉，略带疑惑地对子悠说：“这位是新来的奶妈吧。”
“是的，爹。她叫燕婉。”她重拾起心情，低柔地喃喃道。
燕婉。艾永璇念着这个名字。燕，安，婉，顺。“真想不到一个如此美好的名字全落在……”
燕婉低着头上前向他道了一个深深的福：“老爷。”
艾永璇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问她：“你今年多大了？在家里还有什么人？”
燕婉抬起眼，她那略微细长的眼睛，眼尾往上微微地翘起，是一对标准的凤眼，有说不出来的妩媚。
“燕婉娘家姓夏，到今年十月份就该满二十五岁了。丈夫刚刚过世，还有一个孩子……”说着她的眼珠子就裹起了清光，声音也哽咽起来：“孩子一足月就死了，家里穷，没有钱看病，丈夫也生了肺痨去世了。”
艾永璇与子悠面面相视，子悠的脸上流露出怜悯的表情说道：“燕婉，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苏州那里的，丈夫跟孩子相继去世之后，家里没了人，为了有口饭吃我就去别人的家里做帮佣。可是想不到遇到坏人，被人卖到这里，我走投无路，逃出来做了奶妈子。多谢艾老爷与大少奶奶收留我，否则我得横尸在街头了。”
燕婉抹了抹眼圈，又跪下来朝他们磕了个响头。
“起来吧。”艾永璇扶起她，声音也微婉了许多，“在我们艾家你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带好这个小小姐就行了。我们艾家家大业大，不会少你一口饭吃。”
“谢谢老爷。”燕婉听了又向他们行了个大礼。
“燕婉，我看你斯斯文文应该也读过几年书吧，识字吗？”子悠对眼前这个有着可怜身世的女人起了同情之心。
“燕婉的丈夫就是做教书先生的，跟了他几年也识了不少字，能看懂报纸写上几个字。”燕婉收了泪，如实地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有你这样的人带念瑜，我能够放下心来了。”永璇似乎很动容，迅速地瞥了一眼子悠的脸，“好了，我要回房去休息一下。”
艾永璇走后，她对燕婉说道：“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通知老爷，三太太，或者我也可以。”
燕婉抱着念瑜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随即从育婴室里走了出来，回到房间，发现绵志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伤口怎么样？”她忙将门掩上说道。
绵志用力地在嘴唇边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事。”
“我给你换下纱布吧。”说着她取来了药跟纱布。
正待处理的时候，却听到王妈在门口高声地叫道：“老夫人您慢些走。”
绵志刚刚脱了一半的袖子又立即套了回去，子悠又帮他把外套的扣子一粒粒系上。
王妈把门推开高高地揭起帘栊，章海瑶微咳了几声便走了进来，见到子悠凝立着便说道：“大白天的还在房里关着门呐。”
她搭讪着走过去，将房间里的小烘炉子揭开盖子用烧火棍拨拨说道：“这外头冷，关上门暖和一些。”
章海瑶没有搭腔，两只眼睛只管注视着绵志说道：“你今天下班怎么这样早，我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了。”
绵志撮过一张椅子请她坐下，自己站在她跟前说道：“今天有点不大舒服，所以才回来早一些，想早早地休息一下。”
“你哪里不舒服？”章海瑶一听，即刻关切地问道，“这几天风大，不会是着凉了吧。”她像小时候那样将手心贴到他的额上说道：“好像有些发烧了，我叫王妈去给你叫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娘，我没事的。”他将头往一旁别去，躲避着她冰凉的手心。
章海瑶的眼睛里漾起了笑意：“害什么臊呀，你们两兄弟从小到大都是由我照顾着，你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了。”
“娘来找我是不是因为爹的事……”
“你也听到我跟你爹刚才吵架的事了？”章海瑶的脸不规则地痉挛着。
“我刚才回家来的时候有听到你们在说话。”
章海瑶简短了瞥了一眼正在替自己斟茶的子悠，唇际上浮现出一丝隐晦的冷冷的笑意：“子悠刚才也听得一清二楚吧。现在你爹在外头抱了一个野孩子进来，我知道他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只要那个女人高兴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子悠将一杯热茶放到章海瑶的跟前，又悄然无声地退到床畔边坐下来，做一些针线活。听着章海瑶那些愤慨的话，她突然间从口中逸出一声“啊”。
章海瑶抬起头看到她变了脸色的脸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