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暗转浓,屋檐底下悬挂着羊角灯已经点了起来,那透过薄薄的灯壳漏出来的幽幽的黄黯的光,斜射到祠堂里。祠堂里只放置着一个铁锈斑斑的烛台,那烛光也极其微弱。而且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乔子悠就跪在这灵牌前,四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怪叫,也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她跪了一会儿,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双膝跪在这阴冷的水泥汀地面上,也着实让人受不了。她抬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便在这祠堂走动起来。
祠堂的氛围在夜晚更显得一丝神秘而诡异。
一阵风吹来,将其中一面墙上悬挂着山水画吹得唿唿地兜了起来。她的目光随意地从那里眱了过去,却让她发现了一丝端睨。
四周围都是用方砖砌起来的墙看上去似乎并无异样,唯有那里的墙壁缝隙似乎特别的大,不过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大出来。她抬起手臂将那山水画掀了起来,试着去推那堵墙壁。推了几下,纹丝不动。
身后却传来合罕合罕的咳嗽声。
“大少奶奶。”王妈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赶紧装作若无其事,放开了手,走到方才跪着的地方来。
王妈一脸的严肃,她的表情跟章海瑶如出一徹。今天晚上绵志不会回来,他要留在银行熬通宵。
“王妈。”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又跪了下来。
“没有老夫人的吩咐,请大少奶奶不要随意走动。”王妈挪动着肥唧唧的身体走到烛台旁边将一根新的蜡烛点上。祠堂里的光线又有些明亮了。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拖到地上的旗袍边,盖没了她的双膝。
王妈临走前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她一眼,尔后才慢腾腾地离去了。
待王妈一走,她立即起身走到那面有问题的墙壁那里,用探询的目光凝视着这堵墙,敲了几下,发现这堵墙是空心的。她用力地移了几下,发现那堵墙壁动了几下,再使使劲,竟然整个都打开了,里面居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空间。
她将烛台迎黑照着,发现有几级台阶,与那个密室的布局一模一样。这里会不会就是另一道门?毫无先兆的念头从脑际掠过。她壮起胆子走进去,发现果然是通往密室的,祠堂里居然是另一道门的终点。她讶异极了,同时也为这个发现而欣悦不已。她走进去,从那些隔间一间一间地走过,没有发现任何人。
新的一个疑问又在心中形成。
二太太?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她呢?难道这么晚她也出去了?她仔细地搜寻着二太太的身影,可是不要说人影,连只虫都没有。
她在密室里呆了一会儿,便又返回到祠堂,那堵墙待她一走出门口就像受到了感应似的,又严丝合缝地阖上了。
她捋了一把发际的头发,将烛台放回原处。
“子悠。”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听到那声音由远至近。
是绵志。
她心头一紧。今天早上他分明跟她说过在银行做事直到通宵,为什么现在却回来了呢?
她正想着,绵志已经走到了祠堂的门外。
“你怎么来了?”她抬起身隔着门对他说。
他打开门走进来了。
“你被娘又罚了?”他嗟讶不已。
她舐了舐嘴唇:“已经习惯了。你怎么会回来?”
“我惦记着你,所以将事情早早地处理完毕,就急着赶回来了,可是在房间却没有发现你,听碧雪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他一口气说完,她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掉,心里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你先回去睡吧。”她心不对口地说道。“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我跟娘去说!”他作势要抬起脚离开。
“绵志,不必了。”她忙拽住他的衣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你是不是又在多管闲事了?”他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以一种警觉的目光盯着她。
她白净的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不是。”
“不可能!如果你不用插手管那些事,娘怎么会惩罚你。子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为什么一定要理这种事吗?难道你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当艾家的大少奶奶吗?艾家有许多事不方便让你知道。你要懂得这个道理才能在这里立足。”他一把握住了她的纤细的手指,语重心长地说道。
“绵志,我不是你,有些事我非管不可。”她将手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开来,走到一边说道。
绵志望着她清瘦的后影,他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需要什么。她虽然每天晚上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自己与她的距离却是很远很远。
他喟叹着,从身上将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肩膀上:“晚上冷,披上可以暖一点。”
“那么你呢?”她披着与她的身材不符合的宽大的外套,盯着他的眼,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是个男人,少穿一件不碍事的。”他卷起衬衫的袖子对她说,“我在这里陪你吧。”
“不用了,你明天还要去银行呢。我一个人在这里,一夜很快就会过去的。”一种暖意,不单是从身体上,还有在心里缓缓地渗透着她的全身。两人不久之前还为了绵浚的事争吵过。可是如今他又如此体贴地对待自己。
“反正我也不困。”他盘腿坐下来,两眼望着面前的灵牌位,“我来看爷爷奶奶呢。好久没有来拜过他们了。”
他咧开嘴微微一笑的样子使人感到很亲切。
她披着他替她盖上的衣服跪在了地上,对他说道:“想不到我们心平气和的说话居然在这种地方。”
他将她那柔软而温热的身体拥入到自己的怀中,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闻着从她发间飘出来的氛香。
“子悠,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从第一眼见到你的开始,我就觉的你跟别人不一样。”
她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双唇绽开了笑容:“哪里不一样。我也是跟别人一样有一双眼睛,一只鼻子跟一张嘴巴呀。”
他听着她这些稚气的话,不由地露出一丝微笑:“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可是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啊。”她口是心非地说道。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与梦境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重叠在一起,一看到他就觉的莫名的心悸,然而这种心悸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得淡化了。如今看到他反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仍然温和地咧开嘴角笑着,没有一丝责怪她的意思。
“那么你现在看到我有什么感觉呢?”
她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宁静而又美丽:“我也说不上来……”
他张了张嘴,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看上去又有点失望。突然间他猛地搂住了她,将嘴盖在她的嘴唇上。那是一个悠长而深远的吻。难以琢磨的悸动充溢着她的全身,他滚烫的嘴唇深深地贴着她,使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一个激灵使她将他推开了,脸腮上隐隐地透出两个红晕,越来越红,看起来令人产生怜爱。
“现在你能说上来了吗?”他戏谑似的牵起嘴角,那目光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原来你在捉弄我。”她大发娇嗔,小拳头擂在他的身上。
他环绕着她的臂膀,紧紧地拥着她。
她回头一看,却发现他的衬衫后背破了,那块疤正从他的破洞里露出来。她抚摩着那个凹凸不平的表面说道:“还疼吗?”
他握住她的手腕,清澈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芒:“傻瓜,都过了这么久了,伤口都抚平了。只是当初插进去的时候,这里疼。”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部位。
她眼睛直直的瞅在他微笑的脸庞:“你一点也不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他诘问道,目光灼灼,“你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唯一的太太。”
她的指尖落下来,正巧点在他的额上,她的手无意识地顺着他五官的轮廓划下来,最后落在他形状优美的嘴唇上。眼前的杀人凶手,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将她那颗被坚硬外壳所包裹的心给融化了。她怕自己的感情一点一点地从破碎的壳中漏了出来。她能爱这个男人吗?她怔怔地注视着他,那种眼光看久了使人有一点迷惑。
“告诉我,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他的目光与语气一样,不忍心让人回绝。
她能说什么呢?
她回想着眼睛朝上眨巴着,将眼前的他与梦境中的那个他叠合起来,她忆想起在密室看到苏彩异身上的那血窟窿,眼睛里的瞳仁猛然地收缩了一下。
“你回去吧。”她落寞地说道,“我还要再这里跪上一夜。”
“我陪你。”他的眼珠子更加澈亮了,脸上的失望也就更深了一层。
“不需要。”她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将衣服从自己的身上披下来,甩给他。“你走吧,免得被娘看到,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了。”
末了,她像是给自己勇气,将两道门猛地打开来,对着乌漆漆的夜晚对他沉下脸说道:“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