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绵志因银行有点事耽搁得比较晚了,又去沁月阁向章海瑶请了安,这才到房中来了。一进门,看到子悠坐在桌旁,没有开灯,只点了一盏牛角灯,灯光微弱,她垂着头,一动不动的。
他一走进她,她才恍如梦醒般睁大了眼眸望他。
“你回来了,我去把饭菜热一热给你吃。”她仿佛梦呓般地说着,并且抬起了身子欲往外走。
他将她拦下,轻轻地揽过她的双肩:“我吃过了。这样晚了,你为何还不睡?”他的言下之意是为什么她这么晚还在等他?只需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就溢满了喜悦。
“忆柳走了。”她站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缓缓地脱下身上的外套,自然地接过来拂平皱褶挂好。
“她走了?”他不是十分明白她的话,微转过脸,手仍放在衬衫的扣子上。
“对,绵浚送她回娘家去了。”她郁郁不乐地说道。
他微微地一笑,将衬衫的扣子一一解开。她走过去将小烘炉的盖子揭开来拨了拨灰,屋子里很暖和。
“她以前也常常这样,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已经脱去了身上的衬衫,露出了身上的皮肤。她回过头看到那条疤殷红发亮爬在他对于男人来说显得过份白净的后背上,那条伤痕已经深深地愈合了。可是她心里的伤痕却愈合不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盏黄黯的灯,忆柳真的还能回来吗?为什么她冥冥之中总有一丝预感,忆柳不会再回艾家来了。她看着自己捌在衣襟上的那枚扣针,脑海里浮现出忆柳的脸。
他已经换好了睡觉穿的长衫长裤转过身来,看到她仍然闷声不吭的模样,便安抚似的握握她的小手说道:“别再为这些小事伤神了。”
“可是我总觉的她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她哽咽着说道。
他吃惊地扭过头来看着她,看着她沉痛的样子说道:“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子悠。你这样关心忆柳,也爱护绵璃,甚至连念瑜你也疼爱得不得了。你能不能让我也感受到你的一丝关怀,只要一点点就可以。”
她抬起头,目光从他光滑的脖子上掠过,他的脖子粗细适度,而且没有像绵浚那样的一颗黑痣。在外人看来他是多么的优秀,年轻有为,自己又有本事,长得又漂亮,家世又好,似乎一切都无可挑剔。可是他竟然是杀害她重生之前的凶手?她怎么能够爱上一个杀自己的凶手呢?
他替她拂去她额前一绺蓬松松的刘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会等你,等你爱上我。”
她的目光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掠开,凝视着天花板的某一点:“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苏彩异到底是怎么死的?”
惊愕的表情从他脸上显现,既而化为严肃,他的目光由温和转为明亮:“是不是忆柳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表情的变化几乎让她尽收眼底。苏彩异是艾家的另一个忌讳,偏偏她又主动去触碰了这个忌讳。
“忆柳什么也没有,她只是说艾家让她失望透顶了,她恨死艾家,也恨死你弟弟了。她悔的是自己嫁错了人!”她幽咽地说道。
他的神色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咽了咽口水说道:“艾家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即使有那也只能归咎于绵浚不爱她。感情这种事你很难说是谁对谁错。”
她眼角微微地泛红,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难道挂上了感情的幌子连杀人这种事都变得堂皇冠冕,理所当然了吗?”
“谁杀人了?”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瞪起了双眼,警觉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苏彩异是怎么死的?”她用挑衅的目光直瞪瞪地看着他的脸,“为什么我进门这么久,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实话?”
“不是说了,她是得重病身亡的。你为什么这么介意她的事?她已经过去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了,她不会危胁到你的地位!”他目光闪烁着,口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了。
她哑声地笑了一笑,眼前却起了一层雾,他的脸渐渐地看不分明。她这样问他,难道他会说真话吗?他以为她稀罕做艾家的大少奶奶吗?她来了这几个月,艾家发生了多少事,就如忆柳所说的那样,这里是一个吃人的魔窟。忆柳已经逃出去了吗?
他不再与她说话,兀自地躺下。她明白他认为她不可理喻,胡搅蛮缠。想到这时,她也不再看他一眼,便推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他含糊地从被子里闷哼一声,你去哪里。她没再理他,一扭腰便出去了。
她一个人在走廊上踽踽前行,漫无目的,浓重的夜色包围着这深夜之中的艾公馆,艾公馆似乎在白天也是寂静的,这夜晚就显得更加地深沉,她走在这走廊上,只听到自己的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走了一会儿,被凉风吹得脸颊冰凉的。正琢磨着回去,却见到前方有一团黑黢黢的影子。
是谁。她警觉地喊起来。声音在这回廊显得刺耳。
子悠姐姐。她听到一声特意压低,又稍露怯弱的嗓子。
“绵璃。”她认出了这声音。
接着绵璃跑到了她的身畔。屋檐下悬挂着灯笼,大红的灯笼,章海瑶忌白喜红,故每到夜晚佣人们便把灯笼挂在了屋檐底下。但是光线是甚微的。
果真是绵璃。可是这一次见面绵璃却是跟以往一样,脸上浮现着纯真的笑容。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她愣怔了一下问道。
绵璃嘟着嘴,两腮像抹了胭脂,红扑扑的,惹人喜爱:“玲珑睡了,我就逃出来了。一个人关在房里闷,子悠姐姐,你陪我玩好不好?”
“你要玩什么?”她再一次审视绵璃的脸。
“去我的房里玩,我的房里有许多好玩的。”绵璃数着手指头欣悦地说道。
“去你的房里?”她踌躇不决地说道。
“对,走吧。”绵璃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往纤雨阁走去。
她再一次走入那半月形的拱门下面,连着一段石子路,尽头便是纤雨阁,两扇剥落了朱漆的大门,上面钉好的白铜环略显粗糙,绵璃拉着她轻手轻脚地将那门推开,走了进去。玲珑是睡在侧厢房的,与绵璃的卧室还隔了一段路,子悠走进绵璃的卧室。卧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绵璃不知从哪里摸索到半截蜡烛,将火点燃,房间里总算有了一线光明。
“绵璃,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娘,你上次所说的那个水晶棺材,让我去看看好不好?”她试探着问绵璃。
绵璃从床上搂过那只布娃娃,将它紧紧地拥着说道:“那里不好玩,我不想去,去了那里我晚上会做恶梦的。”
“可是绵璃,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你娘了?你上次不是说你娘病了吗?那么带我去好不好?我想去见见你娘。”她眼不转瞬地盯着绵璃的脸。
“前几天刚见过。”绵璃从床上跳下来,手上还抱着那只娃娃。“你看娃娃,前几天绵璃把娃娃的裙子弄破了,娘刚刚还缝补过了。”
她迟疑地拿过娃娃,借着微明的光线看到娃娃的裙子下摆果然有补裰过的痕迹,针脚很细密。
“娘的病已经好啦。”绵璃神气活现地说道,从她的手上拿过娃娃,像抱婴儿的姿势抱着它。“子悠姐姐,你真的很想见到我娘吗?”
“对!我想见她,我想见见你娘。”她立即说道。
“那好,我带你去。”绵璃取过烛台,走在她的前面。
“在哪里?”她又问道。
绵璃慢慢地走进她,她的一颗心哄嗵哄嗵地跳起来。
“在床底下。”绵璃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来。
“床下?”她狐疑地看着那张床。床底下有密室?她看到绵璃将烛台交给她,自己动手将那张床搬开,床搬开了之后空出来的那块地板,与往常无异。
绵璃蹲下身,将地板用指甲抠起两块活动的,尔后用手指伸进那道缝隙中掀起了一片地板来。乍一看之下,她惊呆了。原来下面有几级台阶。她擎着烛台跟在绵璃走下那台阶,想不到这间的密室颇大,还分为好几间,每一间都犹如牢房一样,用铁栅栏隔开。
愈往里走就愈敞阔,末了走到一间与绵璃房间差不多大小的房间,里面有一个棺材模样的大物件就放在那间房里,外面用白布遮盖起来。
“你娘呢?”她觉的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来。
绵璃环顾四周,过了一会儿又偏过脸来对她说:“娘今天不在。”
“她不在?”子悠惊讶极了。
“偶尔她也会出来散散步。”绵璃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娘的行踪,她指着房间中央的那具棺材说道,“子悠姐姐,你真的要看吗?”
“是的。绵璃,如果你觉的害怕,可以到外面等我。”这样一个恐惧的密室,尽管她也害怕得发抖,可是她还是壮起胆子来,走向那具棺材。那躺在棺材里的人到底是谁?二太太是不是真的没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