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城内。
三月三四上巳之辰,帝京大街小巷内人影如织。
楚云澂陪着夏苓在行人中慢慢穿梭着。两人今日同着青色系,夏苓身着竹青色暗花蝶纹交领襦裙,楚云澂则是黛青色暗绣竹纹长衫。
两人如此走在一起,顿时引来周围百姓的注视。
繁星点缀夜空,映衬着街巷内的灯火格外明亮,吆喝声此起彼伏,让人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平凡人间烟火气。
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了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四周围了许多食客,生意很是红火。
见夏苓的目光盯着那小摊,楚云澂偏头问她,“要不要尝尝看?奉元城里这一家混沌是最有名的。”
夏苓点点头。两人赶路才在傍晚到了奉元,此时确实有些饿了。
楚云澂带着她走过去,同老板要了两碗红油馄饨,见已经没有位置,索性拉着她两人在附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夏苓口中呼呼吹着还有些烫的馄饨,一边颇有几分好奇的问他,“你是如何得知这家馄饨摊的?”
楚云澂冲她眨眨眼,“我自幼不喜宫内氛围,经常趁着宫人不注意,逃出宫来,这奉元城内的一切我都熟悉的很。”
夏苓立时想起了那日宁欣郡主所言,楚云澂曾带着她做过的那些事,虽说她并未因此而吃醋,却仍旧私心希望自己也曾有与他逛灯会看烟火的记忆。
楚云澂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恍惚,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他轻轻唤她一声,道,“若再不吃便要凉了。往日的事你若在意,日后我陪着你,我们一样一样来,这世间所有好玩的事物,我都陪着你看。”
夏苓被人看穿了心事,颇有些不自然的往边上挪了挪身子,低声反驳他,“我何曾说过在意,你莫要胡乱猜测。”
话虽如此,但夏苓藏在发丝下的耳垂却是悄悄红了,楚云澂瞥了她一眼,也不说穿,只是继续慢悠悠吃着馄饨。
初春夜晚尚有凉风,一碗馄饨下肚,便觉浑身都暖了起来。
等夏苓吃完,楚云澂站起身,伸手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土,优雅一笑,“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着夏苓穿过热闹的街市,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空地前,正前方不远处就是巍巍宫城。
楚云澂停了下来,回首朝着夏苓伸出手,凤眸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柔声唤她,“念稚,过来。”
夏苓望着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怪就怪他明明身为男子,却生的如此美吧,她心中想。
楚云澂稳稳地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微微转了个方向站定,这才轻声道,“今日宫中有曲水之宴,结束之后应该会放烟火,这个位置看的清楚些。”
“烟火?”
“是。”他顿了顿,笑意里带上了温度,“你想做的事,我一件一件兑现给你。”
夏苓有些沉默,她很惊讶,此时的楚云澂与她初见又有不同。原本她并未将楚云澂方才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说穿了,不过是利益关系。
而此时他的举动却让夏苓有些疑惑,楚云澂似乎是在极为认真的对待她。
出神间,如墨夜空忽然绽开一束束光芒。在瞬间点亮了城阙。
天碧星河欲下来,火树银花十里开。
夏苓望着天上艳丽的烟火,手心里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顿时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璀璨的烟火转瞬即逝,此时已有些晚了,夏苓偏头看他,“我们回去?”
楚云澂紧了紧她的手,却道,“不急,我们先去放河灯。”说罢便带着她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途中同她讲起原委。
“帝京的护城河有一个传说。”
“曾有一对恋人,他们深爱彼此,却门不当户不对,女子家中嫌弃男子清贫,无法照顾好她,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男子立下誓言,定然会三年内考中状元,迎娶女子。他只身一人上京,到奉元的那日恰巧赶上灯节,便用莲花灯在护城河畔许愿,希望能一举高中,两人再不分离。”
“后来呢?”夏苓见楚云澂停了下来,便忍不住问道。
楚云澂笑了笑,“男子走了,女子家中人却趁着那段时间给她安排了一桩婚事。”
女子不愿从,所以便带了些首饰盘缠,独自前往奉元来找她的意中人。也许是天意,女子也是在灯节的时候到了奉元,同样在护城河畔许愿,希望能得见良人,相伴一生。
楚云澂和夏苓慢慢走着,眼看着前面热闹了起来,人影攒动,莲花灯烛火明亮,护城河畔荡着微波。
“然后那一年,男子果真高中了状元。”
楚云澂在河边停了下来,目光望向远去的河水,“状元游街的时候,那男子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女子,两人喜极而泣,最后男子信守了诺言,与她相守一生。”
夏苓被故事吸引,也极其向往那样纯粹的爱情。
一不留神,身旁有喝醉了的路人跌跌撞撞朝着夏苓的方向挤了过来。
楚云澂见状,伸手攥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揽着她转了个身,堪堪避开那人。
夏苓被他揽在怀里,周身是他暖暖的体温,头顶是温热的气息,忽觉天地间只剩这一方小小的空间,眼里再看不见其他。
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心跳如擂鼓。
可是他呢?也是如此吗?
楚云澂此人,翩翩公子气度无双,待人温和有礼,对她更是照顾有加,这些到底是他一贯的作风,还是仅仅只对她一人?
夏苓心头悄然升起一种奇妙之感,想到他或许只是惯于如此待人,便觉心间酸涩。
“念稚?”楚云澂凤眸中有丝丝疑惑,怀中人半响没有动静,他便只得开口唤她。
怀中人这才回过神来,只是,楚云澂发觉她眼角似乎有些泛红,他皱了下眉,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发觉的焦急,“怎么了?方才撞到你了?”
夏苓连忙摇摇头,杏眸中带笑,“只是被风吹了一下,不要紧。”
楚云澂又仔细端详她一会儿,这才放心道,“无事便好,我们去拿莲花灯。”
小巧的莲花灯灯芯出特意留了空白,夏苓握着自己那一盏,静默片刻,神情颇为认真的写下了一行小字。
两人一同到了河边,将手中的莲花灯点燃,轻轻推入水中。
烛火明灭的莲花灯盏载着两个人的心事,静静随着水流飘向远处,汇入大量的莲花灯群内,再分辨不出。
楚云澂回头望她,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掌,“回去吧。”
夏苓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楚云澂也不急,便就那么伸着手等她。
过了一会儿,夏苓神情一松,似是想通了什么,冲着他粲然一笑,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内,由他带着自己往王府走去。
路过一家赌馆门前,两人停了下来。
那家赌馆门口围了好些人,将原本便有些窄的巷口围的水泄不通。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近了便听到不断有叫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从中心传出来。
夏苓心中一紧,放开了楚云澂的手,独自进了人群内一步步挪到最里层。
楚云澂尚未开口,便见她放开了自己径直朝里走,先是一愣,随后只得无奈跟上。
“你这个臭丫头,我们供你吃供你住,你却想私自逃走?!你欠的债还没还清呢,再敢逃,我打断你的腿!”
只见中间地上,半趴着一个衣着破旧的瘦弱女子,面色苍白,唇角带血。
她声音虚弱,却还依旧在为自己辩解。拼命摇着头,眼泪簌簌往下落,“不是,我没有欠你们钱,我只是个帮工,眼下家姐不见踪影,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去寻她。”
那女子身边围着几个高大魁梧的打手,领头一人手中握着长鞭,哈哈大笑,“这位小姑娘,你怕是糊涂了,我们救了你,若不是我们,你早已死在大街上了,这笔帐,你如何还的清?”
那女子闻言,眼神更加绝望,“要如何,你们才肯放我走?”
“等我们何时放你走,你自然就能离开了。”那些打手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担心事情闹大,神色不耐起来,语气暴躁,“快起来!回去接着干活!”
四周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真可怜啊,这都是第几个人了。”
“是啊,这家赌馆就靠着救济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浪人,然后利用他们为自己干活,不给吃饱穿暖也不发工钱,却还不许她们离开,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就是呀,我听说那些进了这赌馆的流浪人,都没几个能活着熬到出来的!逃走的就更没见过了。”
夏苓听着耳畔的言语,薄唇紧抿,眼底的冷意再也抑制不住。
那女子仿佛是认了命,缓缓从地上起身,她身边的打手见她听话了,伸手便去拉她。
只是还未触到那女子的衣裳,便听人群中一声冷喝,“慢着!”
原本吵闹的人群有了一瞬的安静,所有人都朝着声源望去,夏苓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目光如炬,神情坚定。
那打手见是一个小姑娘,原本有些紧张的神情一瞬放松下来,换成了不屑,手中长鞭一扬,在地上打出清晰的声音,“还道是何人,原来是个小姑娘,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