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澂凤眸微微有了一丝颤动,但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是我。”
“你竟然是知道的?”这回夏苓的语调中带了几分诧异,难道从一开始,楚云澂便知道有人要新行刺?
却见他摇了摇头,“并不是一开始就知晓的,当时情况危急,未及多想,当时箭势极快,来不及出手抵挡,身体下意识便做了反应罢了。”
他稍稍缓了缓,喘了口气,“这两日清醒后会想,便觉出了蹊跷,那刺客算好了时间,我没有时间出手抵挡。只可以他那一箭有些偏了,才让我逃过一劫。”
楚云澂说着这话的时候,甚至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仿佛方才死里逃生的人不是他一般。
夏苓斜睨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发黑,“明知有人暗算,你却还笑的出来!”
她斟酌着开口,“负责春猎守卫的是三皇子楚云焕,我总觉得,他有些反常。”
夏苓迟疑了一瞬,接着道,“认错似乎太快了些,不像是他一惯的作风。事情处理的雷厉风行,从查找下凶手到解决案件,总共不过三日。”
“太刻意了,反而像是在掩藏什么。”
她说完自己的想法,却等不到楚云澂的回应,抬眼见他垂着眼眸,长睫投下一片浅色的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夏苓心中替他着急,脱口而出,“你可曾想过,或许就是你三皇兄设计害你?”
楚云澂长叹一声,“我知道。”
夏苓一愣,思及上一世传闻两人不和,小心翼翼问,“你与三皇兄之间有隔阂?”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慢慢开口,“宫墙内人人为自保,真心尚且见不到,又何来隔阂一说。”
他墨玉般的凤眸中深不见底,夏苓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觉出此时他眼中的黑暗让人心疼。
夏苓想了想,重新在两人面前的茶杯中添了一道茶,又坐直了身子,“若是你愿意,可否与我讲讲你儿时的事?”
不知为何,她觉得或许现在的楚云澂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把埋藏在内心的情感宣之于口,所以她便这么问了。
楚云澂有一些意外,但更意外的是,自己心中竟然对这个提议丝毫不反感,若是换了其他人说出这句话,此时怕是早已被他敷衍了事送出门外。
说出这话的人是夏苓,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知为何长久以来的防备在她面前不起一点作用,他总是可以轻易的相信她。
“你可知道盛德皇后?”楚云澂轻轻开口,提及这四个字,凤眸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夏苓点点头,“盛德皇后是父皇的发妻,两人琴瑟和鸣,一直被奉为佳话,只可惜……盛德皇后红颜薄命。”
楚云澂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怀念,“盛德皇后正是我的生母。”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柔情,似乎是他提及的人给了他如此温暖眷恋的感情一般。
盛德皇后身子不太好,怀的第一胎不幸夭折后,太医婉言说怕是很难再孕。
“可是三年后,我母后便再次怀上了我。”他语气淡淡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如今的萧皇后,曾经的萧妃,正是在那三年间得了圣宠,生下了楚云焕,原本所有的宫人都以为,盛德皇后已然失宠,众人都去巴结讨好萧妃和三皇兄,一时间风光两无。”
楚云澂漫声道,“可惜对于萧皇后来说,好景不长。”
“三年后我母后再次有了身孕,父皇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一直派人仔细护着,这才平安生下了我。”
宫中众人见盛德皇后又诞下了小皇子,且楚弘帝对她圣宠不减,风向再次转向了盛德皇后,溢美之词传遍帝京。
两人闲聊间,不知不觉已然黄昏,有风穿过支起的窗棂吹进来,初春傍晚的风还有些凉,夏苓站起身,抬手合上了窗。
回到床边,她又细心的替楚云澂掖了掖被角。
楚云澂看着她做这些事,凤眸盛满柔光,冲着她弯了弯唇角,接着道,“我与三皇兄年纪相仿,孩提时候确实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日子。”
“亲密无间吗?看着你们现在的模样,实在是难以想象。”夏苓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虽然楚云澂还未提及,但是她却好像看到了不好的结局。
楚云焕此人心思极重,他明白那些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之时,怕是再也不会对着楚云澂如此以心相待了。
果然,下一瞬楚云澂面上的神色淡了些,“但随着年龄增长,三皇兄越来越在意身边人的目光和言论。”
两人在一起玩耍,宫人对着楚云澂的态度永远都要比对着楚云焕是更为尊敬和谨慎,生怕他磕了碰了。
楚云焕虽小,却也能察觉出不同来,心中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当时盛德皇后经常将两人一同唤进宫内教导。
有一年寒冬,楚云焕在去凤仪宫的路上又听到了宫人的闲言碎语,心情沉闷,盛德皇后说话时未曾留意,被她稍稍训斥了两句,便夺门而去。
楚云澂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茶杯,“母后怕他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身子,带着众多宫人一起在寒夜里找他。”
夏苓有些吃惊?“盛德皇后她,竟然亲自去找?”
“是,母后向来心软,她做了皇后以来,一直都对宫中各妃子极好,此番担心自己让孩子受了委屈,不顾劝阻,定要自己去寻,还不许宫人告知父皇,怕三皇兄受到责罚。”
“难怪帝京百姓只要提起当年的盛德皇后,无人不是夸赞她。你母后确实是个极为宽厚之人。”当时的楚弘帝能够得此良人,是他的幸运,也是南陌朝的幸运。
楚云澂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声誉极高又如何,终究是抵不过天命。”
夏苓心中一惊,原来当年盛德皇后离世,原因竟然在此吗?
“找了整整一夜,终于找到三皇兄的时候,母后却晕倒了。此事到底还是惊动了父皇,母后在那一夜里受了寒气,病倒在床,前前后后足有两个多月才好转。”
“只是病根却落了下来,那之后身子渐渐虚弱,最后,”楚云澂说道这里,有些艰难的开口,“没能挨过第二年的春天。”
楚弘帝那一段时间,整个人悲痛欲绝,他日日思念已逝的盛德皇后,见到楚云澂时便会怜他自幼没了生母,更加想要弥补他。
但一见到楚云焕,他便打心底里觉得是因为他,盛德皇后才有此劫难,他无处速诉说心中苦闷,也无力阻止她的香消玉殒,便迁怒于楚云焕,不愿见他。
众人察言观色,见楚云焕被无视,宫人待他又轻慢起来。甚至有些无人的时候,宫人都敢公然欺负他。
“有一次被我撞见了,很生气,上前将一众宫人赶走,想将他扶起来安慰两句,他却狠狠将我推开了。”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寂寞,害怕,还有妒恨。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时日长了,宫中便有人传着风言风语,若不是有四皇子护着,三皇子只怕会彻底被孤立。这话传到楚云焕耳里的时候,他彻底与楚云澂决裂了。
“有一日他久违的来找我,我原本还心生欢喜,以为他终于想开了,愿意同我说话,怎料他是来宣战的。”
那时年少的楚云焕,当着楚云澂的面恶狠狠的同他划清界限,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不要他多管闲事。
夏苓听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楚云澂。可她转眼又想,他这样的人或许需要的也并不是安慰。
纠结不定时,楚云澂看穿了她的犹豫,伸手抚了抚她头顶的发,“我不难过,换了我处于他的境地,也不一定做的出更好的选择。”
“你不会像他一般。”楚云澂话音未落,夏苓便坚定道。
她起初还会有些担心,担心皇家人都会像楚云焕一样,霸道又不讲理。可接触了这么久,她便明白楚云澂完全和他不一样。
夏苓定定的看着他,像是要看进楚云澂心里去,“你心性善良,就算落到那种境地的人是你,也断然不会如他一般自暴自弃。”
楚云澂怔愣一瞬,复又笑开,“是,夫人果然了解我。”
“那,如今他如此对你,你……”夏苓不理他调笑的话,而是问道。
楚云澂神色淡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难过,“我不会心慈手软,虽然曾经有过亲密的日子,但是这是两回事。我怀念那段过往,但也不会因此而放任他的行为。”
楚云澂身上的余毒已清,住在苍山行宫剩下的日子,便只有养身体这一件事。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
夏苓天天吩咐厨房变着花样的给楚云澂补身体。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楚云澂看到补品便要皱眉。
偏偏夏苓次次都特意盯着他,生怕他趁着自己不注意偷偷倒掉。
这天夜里,楚云澂提出要回去。
夏苓有些担忧的看他一眼,“你的身体无事了吗?”
“已经大好了,只是怕你担心,所以才多住了几日。”楚云澂垂眸望向她,声音温和,“过两日街上有热闹看,所以我想早点动身,我们回去的时候凑个热闹。”
“是什么热闹?”夏苓好奇道。
楚云澂慢慢笑起来,“在山中住久了,你连日子都忘了。上巳节到了,京城中有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