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苓摒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了她与长公主。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无措,不知该如何来对待这位长公主,在她的记忆中,靖阳长公主与楚弘帝的感情极好。
楚雯君十分通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辨明局势以自保。且因她聪慧过人,进退有礼,在朝臣中也有一定的分量。
既然楚云澂与她关系甚好,那么若能得到楚雯君的认可,自己将来的路也会好走许多,她会是很大的助力。
“今日那孩子,你为何要那么做?”静默中,楚雯君先开了口。
夏苓杏眸带笑,她想起了白日里的那孩子,“我瞧他似乎会些武功,不知是何人教他的。他却没有家人,怕是落难至此。
若是只给他银两,他用完了又要去偷,不如指路给他,也好有能力养活自己。”
楚雯君仔细听她说话,见她做事想得到长远,又如此心善,心中便生几分好感。
随即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一双美目望着夏苓,“我还有一事想问。”
“姑母请说。”
楚雯君目光扫过屋内半敞开的窗扇,瞥见窗外院中一抹竹影,声音似从远处而来,“我听闻你师从镜月谷,是几月前才回到奉元的。你与云澂相识不过数月,为何会如此匆忙成婚?”
她收回目光,凝视着夏苓,继而问道,“你与他成婚,是因为真心喜欢他吗?”
屋内有一瞬的静默。
良久,夏苓弱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姑母,苓儿不愿骗您,这中间确实有些曲折,只是暂时还不能讲明。”
“至于我自己的心意。”她垂了眼,语调缓慢中带着些苦涩,“我不知他是如何,但我自己的心意却与最初大不相同。”
楚雯君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有几分诧异。
她未曾料到夏苓会据实相告。来之前她便曾打探过,在云澂之前,三皇子楚云焕也曾到夏府提亲,只是被拒绝了。
没几日,便传出了赐婚楚云澂的消息。
她再度端详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夏苓也正望着自己,眼中有盈盈笑意,不闪不避,甚至未曾寻个慌话为自己开脱。
她如此做法,却反而令楚雯君心生好感。感情一事原本便说不清道不明,比起更多虚假恭维的话,她更愿意相信夏苓所言。
且听她所言,此事日后或许尚有转机。
想通了这些,楚雯君看着夏苓的目光更为和善。“既是如此,便不问了。云澂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他能过的好,不论那人是谁,我都会支持他。”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聊了些闲事,楚雯君似乎对她山中的岁月十分好奇,一直到月落西山方才起身道别。
送长公主出府后,夏苓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今日她的反应来看,长公主日后就算不是站在她这一边,却也不会在暗中为难她,暂时而言这便够了。
她转身正欲回房,却听外面似乎有了动静。
楚云澂回来了。
他同时还带回了一个人,正是那日在绮风楼所见的舞女,化名芳华。
夏苓脚下步子顿住,静静的看着二人肩并着肩,一同走到她面前来。楚云澂与她对望片刻,移开目光,柔声介绍身边的人。
“这位是绮风楼的芳华,也是那日所见的婉桃姑娘的姐姐婉华。我替她赎了身,这些日子,她暂时住在我们府上。”
楚云澂身侧佳人端丽艳绝,朝着夏苓盈盈拜下去,声音婉转无骨,“民女芳华,见过睿王妃。”
自她进门后,府中下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她。原因无它,这位芳华姑娘人如其名,摘下面纱后的容貌惊为天人,眉心一点朱砂嫣红似血。
夏苓没有理会她,只是定定的看了会儿楚云澂,随后轻声开口,“今日长公主来了府上,我曾派人去寻你。”
楚云澂微蹙了下眉,“那时脱不开身,改日我自会去府上寻她赔罪。”
夏苓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扫了一眼已经起身的芳华,便转身进了屋。
此后一连数日,夏苓都未曾主动同楚云澂说过话。
睿王府中一直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这让府中下人们苦不堪言,日日小心伺候着,生怕哪一日遭了秧。
夏苓与楚云澂关系越发僵硬的这些天,婉华却是逐渐获得了府中众人的心。她未曾如夏苓预料的一般处处惹是生非,反倒是处处温和有礼,叫人讨厌不起来。
日子久了便有人开始说闲话。
王爷带着婉华姑娘去游玩时,王妃独自在府上;王爷陪着婉华姑娘去买胭脂时,王妃依旧独自在府上。
甚至就在前几日,王妃自己从主屋中搬了出来,住去了偏院。就在当晚,婉华姑娘便住了进去,与王爷同床共枕。
一段时间内,府内众人提起睿王妃,似乎只有四个字,大势已去。
很少有人会再回忆起从前王爷每日必会与王妃一同用饭,会陪着王妃去灯节游玩的事情。
日子到了六月。
暑气渐渐侵袭着土地,只有树木茂密的地方才得片刻清凉。
午后,夏苓躲在后院竹林内的八角重檐亭中看书,却见一人款款朝着她这边而来,正是这些日子越来越舒坦的婉华。
婉华面色比初见时愈发红润,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显露无疑。
夏苓不欲理她,依旧垂眼看着翻看着手中的书。
芳华行至她面前,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行礼,见她无视后便又习惯了一般自顾自的起身。
她在夏苓的对面坐下,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慢声开口,“王妃若是如此,怕是迟早有一天,会留不住王爷的心。”
见她无甚反应,婉华接着道,“我不过一介平民,也不欲同王妃争什么。只是王爷对我有恩,他替我赎身,还给了我一个住处,我只是想追随他,并无其他用意。”
夏苓冷冷笑起来,“你尚有一个妹妹在奉元城中,你可还记得?”
提到婉桃,她眼中的傲然自信稍稍褪去了些许,却只是一声轻笑,“我对不住她。只是如今已然回不去了。我再过不了一贫如洗的日子,她也不会接受我如今的变化,索性不如不见。”
“她这些年一直在寻你,你可知道?”夏苓在心中有几分替婉桃不值,苦等亲人这许多年,却只等来了这结局。
婉华颔首,“知道又如何。”她面上平静的很,“找不到我最好。找到了,也不过是徒添悲哀。”
言罢她复又笑起来,眉心一点朱砂艳若桃李,“王妃不必费心思担心我,若有闲心,不如多想想自己。”
婉华微微扬着下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如今王爷的心已然不在姐姐身上了,或许再过一段日子,王妃的位子都要被我抢了去,姐姐当真不急?”
夏苓从头至尾都冷静的很,此时望着她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怜悯,说出的话意有所指,“你亦不必担忧我,我反倒想劝你。”
“心慕一人,往往会蒙蔽双眼。待看清时,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姑娘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说罢她不再给婉华说话的机会,合上书起身离开。
婉华独自一人在原地望着她离去,明眸中不复方才的傲然,反倒染上哀色,勉强扯了扯唇角,喃喃道,“已经太迟了。”
是夜。
夏苓坐在铜镜前将头上饰物解下,披散开一头乌发,暗自舒了口气。
近日她独自一人住在偏院中,倒落个清静,日子也过的舒心。
想着明日要去看婉桃,便早早睡下了。
而此时,在距离不远的主屋内,有人蹑手蹑脚的从屋内出来,谨慎合上门,随后朝着夏苓所在的偏院而去。
屋门合上的刹那,原本呼吸平稳的楚云澂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坐起身,似是无奈的悠悠叹了口气,“终于耐不住了啊。”
那道身影摸黑到了偏院门前,用迷烟悄无声息放倒了两个小厮,径直来到屋门前。
人影左右看了看,悄无声息将门推开一条小缝,闪身进去,在进去的瞬间又抬手将门栓紧紧合上。
昏暗的房间内透进了一丝清冷月光,随后又很快消散。
夏苓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那人影步步逼近床前,凝视着床上熟睡的人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了决心。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刀,对准夏苓的心口处,高高举了起来。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照进来,锋利的刀刃泛着尖锐的冷意。
“别怪我。”那人最后低低说了句话,闭起眼不再看,猛然发力狠狠将手中的短刀刺了下去!
“铛——”
刀尖离夏苓心口不过寸余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一枚暗器从窗口处直直射进来,带着不可抵挡之势打落了那人手中的短刀!
那人影被惊了一下,豁然睁眼来看,却正见有人破门而入,夜风卷起落花灌进房间,大敞着的门口处站着一个人。
“到此为止了。”那人声音平稳从容,似是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