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楚云澂。
人影始料未及,慌乱之下转身便要从窗口逃走。
身后却传来一声叹息,屋内瞬时烛火明亮,那人影的行迹彻底暴露在光亮下。
“别白费力气了。”
夏苓从床上坐起身,澄澈的眼中丝毫没有睡意。
这不过是一个局。
那人影静立半响,最后妥协般伸手摘下了面纱。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容露了出来。
是婉华。
她看了眼已经站在夏苓身边拉她起来的楚云澂,自嘲笑出声,“原来都是早设计好了的,枉我还以为……”
“这些日子来的作为,都是在演戏?”这话是问楚云澂的。
楚云澂不置可否。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他如此决绝的回答,婉华还是有一些难以接受。但仅仅一瞬,她面上又恢复了傲然,“既然事情败露,我也无话可说。”
夏苓杏眸毫无波澜,冷眼看着她,只问道,“是谁让你来的?那日的碧桃舞,你又是从何学来的?”
婉华此时已经放松了神态,闻言只是淡然一笑,“我不会说的,我输了,任凭处置。其他事情一概无可奉告。”
夏苓望向她的眼神中又带上了那日的怜悯,平静道,“婉华姑娘的心上人,其实是三皇子吧。你此次来,也应当是三皇子派你来的。”
屋内明亮的烛火映照在婉华的脸上,显得她面容有些苍白,她抿唇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此事与你们无关。”
一直站在夏苓身后默不作声的楚云澂,这时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我未曾想到,你竟是当真爱上了三皇兄。”
他说的云淡风轻,从容至极,婉华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讽刺意味。
楚云澂拿那双墨玉般的凤眸注视着婉华,“既然你知他身份,便早该明白,一个风尘女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站在他身边的。”
婉华的面色极为复杂,她一瞬被人说中心事,心头酸涩难当,又因楚云澂虽无轻慢之意,但却实打实的让她感受到了压迫感,而升起一种无端的怒火。
“我愿如何,不必睿王殿下来教我。”婉华冷冷的丢出一句,看似平静,实则语气又急又重,已然乱了。
“更何况,”楚云澂却并不因她的失态而停下,他慢条斯理道,“就算你能有法子让他喜欢上你,你又如何确信,自己是唯一的?”
“说到底,你不过是自贬身份,却依旧得不到罢了。”
婉华如遭雷击,身子忍不住晃了两晃,眼眶泛红,咬紧牙不愿开口。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的,只是她贪恋那人最初给的温柔,自欺欺人故步自封,不愿看清事实,不愿梦醒。
婉华微微扬起下巴,勉力一笑,声调都带了些颤抖,“你们不过是想让我说出一切,我又如何会上当。就算……”
“倘若是真的,”夏苓冷冷打断她,面上带着不屑的笑,“一个男子会让自己心爱的人,用尽手段去勾引另外一个男子,你认为,这便是喜欢?”
夏苓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字字砸在婉华的心上,痛的她无法呼吸,方寸大乱。
“勾引”二字,更是刺的她无法开口,像是在明晃晃的嘲笑着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
无声的,眼角有清泪从婉华的面颊上滑落,她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力的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良久,婉华忽而发出了一声低笑,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笑容苦涩又艰难,“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我原本同妹妹两个人,到奉元城来寻亲。只是无奈年岁已长,我们又毫无线索,所以事情没有进展。”
家人未曾找到,身上本就不多的盘缠也耗尽了。
两人身为女子,干不动力气活,很少有人愿意雇佣她们,只能做些杂活来勉强度日。
“本以为会如此过一生,怎料那日,却遇见了他。”婉华垂着眼,时至今日提起楚云焕,声音里仍旧满满的柔情。
“我那日走路出神,险些被马撞到,是他救了我。”
“自那之后我们时常见面,我渐渐对他心生好感,他也未曾拒绝我的心意,我以为上苍终于眷顾我了。”
怎料楚云焕来看她的次数日日减少,婉华问他,他只推说不方便。后来忽而劝她,进入绮风楼。
她看了一眼夏苓,接着道,“我进入绮风楼后,他来见我次数虽说多了些,却都是匆忙便走,直到有一日他来找我,问我是否会跳碧桃舞。”
“那日你跳的时候,我是在的。我自幼对舞艺有独特的天赋,旁人只跳一遍,我便能记住所有动作。”
“你只是学会了动作,却并未学到精髓。”楚云澂忽而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婉华自嘲一笑,“没错,我虽记住了你的动作,且无论如何的跳不出那种神韵和洒脱之姿。”
楚云焕得知婉华会跳时,便安排了那一场戏,他特意在得知夏苓和楚云澂去绮风楼的时候,让婉华去跳碧桃舞,从而制造与楚云澂见面的机会。
他知道楚云澂一直在暗中寻找跳碧桃舞的女子,如今见到,不可能会视而不见,势必会将她带回王府。
而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利用婉华来分裂楚云澂和夏苓的感情,两人感情破裂的那一日,他便可以救赎者的身份出现,赢得夏苓的心。
楚云澂也确实按照他的设想,将婉华带回了王府。只是楚云焕没料到,在看到那场舞的第一眼,楚云澂便知是假的。
之所以演这一出戏,不过是为了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与其让她做出不利的事来,不如放在身边看她要做什么。
“那你为何要杀我?”夏苓忽然问道。
婉华凄凄一笑,“你今日所言,确实是说到了我心中。从他叫我离间你们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他真正的心意。他是喜欢你的。”
“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他得到你的工具,我恨。想着索性杀了你,一了百了,就算我不能拥有他,其他人也一样。”
她眼中渐露疯狂之色,夏苓暗自摇头,忍不住道,“你执迷不悟,可曾想过你亲生妹妹独自一人在城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为寻你晕倒,被赌馆之人以还恩为由扣在馆中做苦工。日日遭受欺凌,连出逃都逃不出他们的手心,她为你受尽苦难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婉华听言,如遭雷击,僵直着身子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片刻后,眼中有泪簌簌往下落,“这,她那日来见我未曾说过这些,我,我并不知晓,怎会如此?她怎么会如此傻?”
言罢,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再顾不得其他,放声大哭起来。
听闻唯一的亲人为她受此磨难,婉华心中最后的坚守也轰然崩塌了,她哭的旁若无人,全然不顾形象,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待她情绪终于平复,夏苓站起身,“你走吧。我无意劝你,只是无论你今后要如何,别忘了你尚有亲人在等着。”
婉华一双美目还红肿着,但看起来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她虚弱一笑,站起来十分认真的朝着两人拜了一拜,“从前许多日子,多有得罪。”
她转头望着夏苓,言辞恳切,“从前是我错了,望你莫要怪我。”
“你要去寻你妹妹吗?”夏苓问道。
“是。”提及妹妹她眼中多了些温度,“我辜负她良多,往后的日子我们姐妹两个人相依为命,也好过独自一人闯荡。”
婉华温温笑着,她这一笑,笑的如释重负。那是万水千山之后放下,此时的她看起来,更添了几分绝代佳人的美艳和气度。
临走前,婉华拉住夏苓的手,对着她道,“睿王殿下对你情深义重,这些日子他从未碰我分毫,可见他的心意,望你莫要辜负他。”
夏苓蓦然听到这话,面上一红,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
婉华只是一笑,随后便走了。
楚云澂不知何时站在了夏苓的身后,他伸手将夏苓揽到怀中来,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头顶。
夏苓浑身一颤,却有些任性的不愿回头去看他。
就算这些日子以来的冷漠不过是一场戏,但是夏苓心中却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冷意,这让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楚云澂见她模样,便知她在闹脾气,却也无法为自己辩驳,只得抱紧了她,温声赔罪,“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我发誓绝不会有下次。原谅我可好?”
怀中人依旧没有反应,楚云澂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得继续示弱,“我愿任凭夫人责罚,只求夫人不要冷落我。”
“念稚?”
夏苓转过身来,却依旧低垂着眼,片刻后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我就是跳舞的人?”
楚云澂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此时问这个,但仍旧点头答话,“自你在祖母寿宴上跳过舞后,我便知道了。”
夏苓点点头,神色中有一抹了然,随后又带了几分忐忑和不安,她仰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轻声道,“云澂,我想问你一件事。”
既然她已明了自己的心意,她希望能够得到回应。从今日楚云澂的做法来看,他对自己应当不是全无感觉的。
夏苓有些想嘲笑自己,何时变的这么小心翼翼了?
她呼出一口气,杏眸中是盈盈笑意,毫不回避的望着他,“云澂,你可有半点喜欢我?”
抛开所有的矜持和顾虑,也不再在乎所谓的先爱先输,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