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何想，与你无关。如今也与夏府无关。”夏澜平静的看着对面的人道。
夏煜站了出来，他看着自己的弟弟，沉声道，“四弟，收手吧。从前我们也有错处，未能及早发现你的想法，落的如今这个局面，我们也有责任。”
“若你肯悔改，我们定不会怪你的。”
话音落下，从府外进来了许多夏家军，这是夏煜在来之前命人召集的。
夏澜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微怔一下，忽而低笑，“原来爹已经将夏家军交给你了，我真是糊涂，他怕是一早便定下了人选。”
见夏家军到了，夏钧也开了口，“四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头吧。”
夏澜却嗤笑一声，“放下？这二字谈何容易。更何况，眼下我已没有回头路了。”他话锋一转，眼神转厉，“就算是夏家军，此时也不能奈我何，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弟弟。”一直沉默的夏苓终于开口了。
听她出声，夏澜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抿了抿唇，赶在她开口前试图阻止，“阿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心意已决。”
夏苓像是没听到一般，她走到夏澜的面前，抬起头注视他半响。
不知不觉间，夏澜从幼时小小的孩童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身姿挺拔，眉眼疏离，他心智坚韧，不声不响间策划了如此一场局。
而众人还依旧认为他是那个病弱的孩子。
夏苓似乎从激烈的情绪中平静了下来，她面带哀色，语声漫漫，“是姐姐的错，未能早日发觉你走错了路，未能兑现三年之约。若你就这么走了，你让姐姐如何消除心中的愧疚？”
这番话一出口，夏澜眼底滑过一丝动摇，添了几分茫然，却依旧沉默着不开口。
她眼眶渐渐泛红，语气有些着急，“如今正值太平盛年，以你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只会搭上性命！”
夏澜怔怔的看着夏苓的眼角有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动了动，似乎想要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却又忍了下来。
她为何会这么难过？夏澜想。
若说他是否还有软肋，那便是眼前这个女子了。
夏澜自记事起，所拥有的关怀和温情十之八九，都是从夏苓这里得到的。所以他原以为，就算自己天生体弱，也依旧尚有人愿意爱他。
幼小的他在那些被人看轻的岁月里，便是靠着夏苓赐予他的那一点点温情撑下来的。
可是好景总是不长。
夏苓被送去了镜月谷学艺，偌大的夏府中他又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他熬着日子等约好的三年之期，院中那株桂花树开了又落，头顶大雁南飞往复三载。却没能等来归人。
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他始终没有等到夏苓回来看他。
夏澜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善意也在无止境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他心中空茫一片，继而被愤怒和怨恨填满。
而今的他喜怒无常，捉摸不定，孤僻又偏执，心中早已该没有了爱。可是为什么，一旦看到她落泪，还是会觉心中刺痛难忍。
夏澜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能再动摇。
“这个家已经没了主心骨，你当真要让它四分五裂吗？”夏苓见他似乎不为所动，声泪俱下，“你若真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办？算姐姐求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说到后来，声音逐渐若不可闻。
夏澜身形一晃，面色白如纸，片刻后他无奈笑了笑，“没想到我谋划良多，最后却是败在你这里。”
他叹了口气，转身招来几个属下，附在耳边叮嘱了几句。随后那些属下虽然面露不甘，但在他难得一见的强令下也都服从的离开了。
不过片刻，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夏府瞬间清冷了一半。
夏澜孤身一人，白衣显得有些孤寂，他最后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目光落回到泣不成声的夏苓身上，最终还是忍不住抬手替她拭去了面上泪痕，温声道，“别哭了。”
夏苓愣愣的抬眼看他，见他眼中迷雾散去，这般温和的话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小时候。
随后他转过身，负手背后慢慢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再不看其他人一眼。
夏澜突如起来的放弃让众人有些意料之外，却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秦晚烟力尽一般瘫坐在扶手椅上，目中满是哀恸。夏煜见状，上前搀起她，低声道，“娘，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此事虽落了幕，但是众人却并未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翌日，夏苓早上醒来的时候，总觉得眼皮在跳，心神不宁。她坐了片刻仍不觉好，便决定起身到处走走。
怎料尚未走到门口，便见清芷慌慌张张朝着这个方向小跑过来，见到夏苓，低垂着头，语气有些急，“王妃，夏府来人传话，说四公子他……在房内自尽了。”
夏苓只觉头顶的天轰然倒塌。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夏苓紧紧的盯着清芷，美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清芷瑟瑟发抖，“据说是昨夜就已经……是今日去打扫的侍女见屋门紧闭，不放心便敲了敲门，怎料一直无人应，破门进去时才发现的。”
她后面说了什么，夏苓仿佛置若罔闻，整个人神思恍惚，半响后才回过神来，“备车，去夏府。”
急急忙忙赶回夏府后，入眼便是满满的白色，夏澜的别院前也是如此。
她几乎是挪着走了过去，夏澜躺在床上，身体冰冷，毫无生气。
站在一旁的侍女见了夏苓，凑上前去将一封信递给了她，“三小姐，这是公子留给您的信。”
夏苓接过，看到信封上“阿姐亲启”几个字，支撑不住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她将那封信捧在手中，颇有几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夏澜的尸体前坐了许久，反复摩挲着手中这封信，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它从封口处打开，取出里面的信。
草草看了几行字，夏苓的眼泪便又要落下来。
“自谋划的一刻起便知再无退路，这一日迟早要来。不过生亦无可欢，不如就死。陈年旧事，早已不怪阿姐。只是心中执念已深，轻易难以放下。”
“三皇子其人心思狠毒，诡计多端。阿姐若要与之对抗，切记谨慎。我将部下尽数留给阿姐，听你调遣，以备不时之需。”
未了下面一行小字，墨痕犹新：“若有来世，不愿生在富贵家，只愿青山布衣，隐隐一生。”
夏苓怔怔的看着，仿佛失去了神智，她甚至尚未同楚云澂说过自己的心思，但是夏澜却从她行事中一眼看出她想走的路子，甚至替她安排好了人手。
而他自己，却躺在这里再醒不来。
心中哀恸的夏苓猛的安静下来，她仿佛透过这句话看到了夏澜面上带笑的模样，看到了他一袭白衣伫立山林的身影。忽然间，眼里滑下泪来。
连遭突变，夏府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夏苓回到睿王府上后，依旧有些无法回神。今日楚云澂有事外出，直到深夜才归。回来后便看到夏苓坐在烛火下发愣。
他白日里已得到报信，得知夏澜自尽的事，此时对于夏苓来说，或许所有的安慰都形同虚设。
正在思索该说些什么，倒是夏苓先发现了他，出声道，“你回来了，我有话想同你说。”
楚云澂一顿，随即在她身侧坐下，偏头问道，“怎么了？”
夏苓沉默的将手中一只攥着的书信递了出去，正是夏澜所写。
楚云澂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下了然，“你想对付三皇兄，要我做什么？”这些时日来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每每提及楚云焕，她总是一脸防备。
虽不知原因，但是却多少能猜到她想做什么。
夏苓也不惊讶，她知道楚云澂极为通透，根据她的反应多少也能猜到，因而她此时只是继续说道，“眼下我还没有可以用的力量，你能不能找人先盯着三皇子。
我隐约觉得，爹爹的出事没那么简单，夏澜在信中无缘无故提这么一句，我怀疑，爹爹的事也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若能查清真相，得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否当真与夏澜有关……”夏苓的话没有说完，她话锋一转，“若当真是三皇子所为，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楚云澂点点头，“三皇兄的周围一直有我的眼线，日后他们再传递消息回来，我会让他们直接寻你。若是你有想知道的，也尽可去问他们。”
夏苓望了他一眼，忽而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嫁给他，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个上一世未能绽放出光彩的皇子，实则拥有过人的智谋和心胸，他若是想，只怕天下都会是囊中物。这一世有他帮自己，定能查清真相，报仇雪恨。
思及此，夏苓不由笑了起来，看上去轻松了许多，“此番多谢你帮我。我近日会与师父联系，要他抽调镜月谷的人来，届时我便有了人手。”
楚云澂凤眸一弯，笑的宠溺，“你我之间，不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