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烟原本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直到夏澜身后训练有素的私军包围了整个王府。她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有何打算还有用么?”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死死盯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就问一句,你爹爹,和你大哥,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夏澜被秦晚烟的眼神刺到,微微一顿,这才平淡一笑,“事实如何,您心中不是早已有答案了么?”
秦晚烟猛地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口中怒斥,“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夏澜轻声叹气,“这是何苦?若是装作不知,难道不会好过一些么?”
“你!”夏钧上前一步,双目怒睁,急急出声,“四弟,这么多年来夏家对你如何!你就是如此来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的吗?!”
“你若眼下收手,尚来的及!”夏钧挡在秦晚烟面前,如此说道。
夏澜面上平静,丝毫不曾有动摇,“我没有收手的打算,娘,还是早作决定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见他无视自己,夏钧暴脾气上来了,劈手夺过身边一个侍卫的长剑,手腕一翻直直朝着夏澜刺去。
夏澜一惊,急急向后退了几步顺势一侧身子,堪堪避开剑锋,却还是被削落了一缕鬓边碎发。
见他竟然避开了,夏钧有几分惊讶。
夏澜自幼体弱,不曾习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故而他本不该有此身手,方才夏钧那一剑,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根本不可能避的开。
一击落空,夏钧面上的神色又暗几分,他一声长啸,再次提剑上前!
夏澜见他攻过来,右手一伸,不急不慌从身边亲卫手中接过一弓一箭,抬手利落的一箭射出,急射像夏钧心口!
夏钧震惊,慌忙横剑于胸前抵挡。才打落第一箭,余光却看见夏澜已经稳稳架了第二箭,毫不犹豫的拉弓松手。
一箭又一箭,招招紧急,逼迫他步步后退。
谁都未曾想到,原本以为丝毫不会武艺的夏澜竟然会有如此精湛的箭术。
直到后背抵住墙壁,再无可退,夏钧只能死死的瞪着夏澜。秦晚烟见状,攥紧了手中锦帕,失声喊道,“澜儿!”
夏澜搭箭的手在听到这一声呼喝后有了一丝停滞,但是仅仅片刻,便又再度松手,那一支箭带着破空之势疾射向已经没有退路的夏钧!
然而,就在那一瞬,夏澜的身后忽然传来破门而入的声音。
一人跃入屋内,霍然拔剑,一击斩在虚空里,带起强劲的风形成利刃凌空折断射向夏钧的长箭!
化解了局势,那人落到地上,一身月白色长衫如水,身侧长剑嗡鸣,一双凤眸波澜不惊的望向夏澜。
是楚云澂。
“四弟,还不住手!”一个严厉的声音自夏澜身后响起。
屋内众人俱是一愣,夏钧面露喜色,“大哥!”
方才箭射出的一瞬,秦晚烟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此时听到这一声大哥,才豁然睁眼来看,见夏煜正站在屋门口处,虽然面容有些憔悴,双目却依旧有神,不怒自威。
夏苓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刚刚解决了围在屋外的士兵,指间长剑尚在淌血,见夏澜转过身来,杏眸中盛着巨大的悲哀和不解,声音发冷,“弟弟,别闹了。”
一室静穆后,夏澜从口中发出一声轻笑。
只是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只有一刹,那最后一支长箭被楚云澂斩断后,他从内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丝庆幸。
夏澜将眼中最初见到夏苓时的喜悦压下,深不见底的黑眸复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在你们眼中,无论我做了什么,成功与否,最终能得到的评价也仅仅是一句别闹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口中说着这话,夏澜却依旧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他招了招手,从墙外翻入更多的亲兵,将一屋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方才射的那些箭,似乎是耗了他许多力气,夏澜说话有些喘息,他偏头注视着与楚云澂并肩站在一起的夏苓,声音里忽而带上了冷意。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闹大,就算姐姐你身手不错,但这王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你总不能杀尽,不如合了我的心意,我不会为难家人。”
“不会为难家人?”夏苓冷笑一声,强自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几乎是咬着牙,夏苓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我问你,你大哥受冤,是不是你安排的?”
夏澜似乎是幽幽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偏要知道,便告诉你们也罢。”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一字一顿开口,“不错,大哥的事,是我指使的。”
夏苓身子晃了晃,她上前一步,与夏澜不过寸余距离,盯着他语气森然,“爹爹在回京路上遇袭,中秋夜未能回来,这……也是你通敌告密?”
夏澜久久未开口,他望着夏苓,似乎要望到她心里去,但是他在夏苓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丝信任,只有逼迫。
他闭了闭眼,掩去了动摇,再开口时声音坚定又决绝,“是。”
这一声是,道出了夏苓心中永远难以原谅的沟壑,这一声,磨灭了夏苓这么多年来心中对于这个弟弟的喜爱。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握着剑的手遥遥举起来,剑尖直对着夏澜,声音颤抖,“夏澜!枉爹娘疼你养你十几年,最后却只养出了一个轼父叛兄的儿子!你到底有没有心?!”
“心?”夏澜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眼神忽而变得阴寒,“我生在武侯家,却是唯一不能练武的,人人提起夏府四子,都只有一句病弱之子!”
他这一段话声调有些高,全然没了往日里那个瘦弱公子的形象,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愣怔,似乎是不认识他一般。
他面色有些苍白,自嘲道,“从小到大,就因我不能练武,爹何时正眼瞧过我!他眼中永远只有稳重的大哥,善战的二哥,还有一个习得一身武艺归来的女儿!”
“相较之下,我就算想同他说会儿话,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夏澜哈哈一笑,“父子?只怕是他从未在意过我这个体弱的儿子!”
夏苓怔在原地,心中滋味难明,她从未想到,夏家人对他的保护在他眼中竟然变成了禁锢,让原本心性简单的弟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她不知道夏澜这些年间独自一个,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让整个人气质大变,由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变成了此时捉摸不定,阴晴难测的性子。
但是相较夏澜的变化而言,此刻最让夏苓痛苦的,却是深深的悔意。
如果她能够遵守诺言,每逢三年之期便回来看看弟弟,他也不会独自一人承认苦闷,进而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夏澜扫了一眼屋内神色各异的几个兄长,“我苦读兵书十年,只为能在谋略上稍有成就,做个有用武之地的人。可是我学成了,爹说什么?他说没有武艺傍身,空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
如此一段话说完,夏澜稍稍顿了下,情绪复又平静下来,他又变成了那个全局在握的人,语气缓慢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便要他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成事。”
一直沉默的听着他说话的秦晚烟终于站起了身,她一步步行至夏澜的面前,仔细瞧了他半响,忽而出其不意的伸手,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夏澜的头被打的偏了过去,屋内有了一瞬沉寂,秦晚烟这一下谁都始料未及,夏澜亦未曾想到。
秦晚烟盯着他半响,“我竟是不知道,我教出了个好儿子。”
她一字一句道,“你自幼身子弱,你爹爹多方寻医,哪怕只是探听到的有一丝丝可能的偏方,他都翻山越岭的去找。”
“后来也曾想过,亲自教你练武以强身健体,盼能渐渐改善你的体质。是因你体质实在不宜练武,若一味想着强健身体,则会适得其反,缩短寿命,这才作罢。”
她怒极反笑,“不曾想,这番瞻前顾后,却被你当作了偏心冷淡。”
秦晚烟每说一个字,夏澜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直至后来,他面上已毫无血色,一身白衣下更显憔悴。忽而感觉一阵眩晕,脚下有些不稳,靠着身侧属下的搀扶才勉强站立。
秦晚烟说的对,他这些年来心有不甘,私下练武,却一直不得要领。不仅做不到改善体质,反而愈发羸弱。后来另辟蹊径,学习了箭术,情况却依旧没有好转,但好在身体情况不再恶化。
他站在原地,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翻涌巨浪,这算什么?数年来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临到关头却被告知自己一直憎恨的人实则深爱着自己?
良久,他笑出声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掩去了一切情绪,他又是那个心思难辨的夏澜,“也罢,只是如今我已没有回头路了,我不再为难夏家,但是今日起,我便不再是夏家人。”
他退后一步,端端正正给秦晚烟行了个礼,“感谢娘养育之恩。”
他转身欲走,却被楚云澂拦了去路。
“你不能走。”他沉声道,“你私自屯兵,按照目前这个数量,一旦暴露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还会搭上夏府一干人等。我不能让你离开。”
“你不仅仅是想要世子之位吧?”他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