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夏苓一夜未合眼,身后的人也陪了她一整夜。
临近清晨的时候,夏苓终于平静下来,她怔怔的望着窗外即将升起的朝阳片刻,轻声问道,“你可信命?”
楚云澂听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微微皱了下眉,随即答道,“我不信。”
他不太明白夏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他感受到夏苓是在无比认真的询问他的想法,所以他也答的很认真。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预见了未来的悲剧,拼命的想要改变它,明明避开了很多错误的道路,可怕的事却依旧会发生,难道不是天意?”
她眼下就正面临这个问题。
原本以为走了不一样的路子,就能避开悲剧。怎料绕了一圈,灾难还是落在了夏府,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像是在嘲笑她至今以来的努力。
就算她心志坚定想要改变上一世的命运,此时也感觉到了无力。
人如蜉蝣,天地却无边无境,她所作出的那一点点改变,不足以改变一小部分局势么?
楚云澂沉默一瞬,他确实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夏苓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回想起夏苓最初找到他的时候,曾说过自己是为了复仇。
可是她向谁复仇?彼时的她不过刚刚从山中回到奉元,又何来结仇一说?
听她话中语意,似乎道尽了沧桑,可她明明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为何会有这些感慨?
过了良久,他终于想起来夏苓似乎还在等他的回复,暂时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见眼前人面上仍旧空茫一片,楚云澂微微叹了口气,“倘若真如你所说,预先知道了未来的悲剧,我倒觉得这不失是一件好事。”
“既然提前知晓,便有了能力去避开,能够纵观局势,总好过措手不及。至于你所说的无法改变。”
“既然是一条全新的路,探索过程中总会发生一些意外,但是,既然尚未能够改变局势,只要一直努力就好了。不是无法改变,只是改变的那一刻尚未到来。”
如醍醐灌顶,夏苓眼前豁然开朗,昨日里那些让她困顿的问题全部都迎刃而解了。
在未能达到目的之前,只要一刻不停的向前不就好了。
眼前混圆的朝阳最后一跃,彻底跃出了地平线,炽热的温度一点点驱散夜晚留下的寒气,也慢慢温暖了夏苓的身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只觉心中的郁结全然不见了。
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总要走完它。
她回眸看着身后的人,面上的笑灿若朝阳,眉眼弯弯,“多谢。”
楚云澂淡淡一笑,也跟着松了口气,点了点她的眉心,“我们是夫妻,何来谢谢一说,看见夫人振作起来,我便放心了。”
接着他便起身下来,凤眸温柔注视着她,“饿了吧?我吩咐人去做些清淡的粥来,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其他事情。”
夏苓点点头,楚云澂便推门出去了。
温热的粥入口,夏苓终于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昨夜那么一闹,也恰好让她将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重担卸了下来,此时整个人轻松了之后,思路也清晰了起来。
她沉声问道,“昨日你说,我爹爹是在回城路上遭遇了西嘉大军的伏击?”虽然她不会听错,但是却仍旧希望是自己记错了。
楚云澂却直接道,“对,正是如此。”
夏苓先是沉默一瞬,然后眼眸中有光暗了下去,疲惫道,“不对。”她声音虽弱,语气却十分笃定。
不对。
楚云澂蹙了下眉,片刻后眼中神色也变了。
夏奕鸿是为了给夏苓过生辰而回来的,但是他走时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也就是说,这件事除了那几个人之外,军中应该再无人知晓。
可是西嘉却派了军队提前在他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做了埋伏。
夏苓身子有些发抖,强自忍着,“生辰时我想让爹爹回来的事情,只有夏府的人知道。他的行程怎么会泄露出去?”
她又自己想了想,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我家人怎么会陷害爹爹?”
见她神情有些急切,楚云澂劝她,“先别慌。或许是夏府的下人被收买,私自传递消息也不一定,眼下还不能定论。”
“近来夏府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不寻常的事?夏苓正要摇头,却豁然想起了大哥夏煜的事情。
将此事一说,楚云澂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如此说来,怕是你大哥此次受冤也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让他脱不开身。”
“近日听闻你爹爹要立世子,依夏家的情况最有可能的便是长子夏煜。而今出了这等事,虽说只要洗脱冤屈便无碍,可终究是等的太久了,生了变化。”
夏苓有些沉默,在她印象中夏家几个兄长,向来都是相处融洽,连吵架都很少,实在想不到竟会为了世子之位而做出这等事来。
努力抛开心中的杂乱思绪,她起身道,“我派人去爹爹遇伏的地方看看,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楚云澂道,“还是我去吧,你一夜未休息,稍微躺一会儿,今日再晚一些,怕是还要去夏府。”
夏苓犹豫了一下,“我自己去,你若是有时间,能否去刑部问问情况?我大哥既然是被冤枉的,那定然会留下痕迹。”
“也好。”
尚未出城,夏苓便在城门处碰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满是血污的戎装,体力几乎要耗尽,几乎是在爬着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夏苓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将人搀起,急声问道,“你可是夏奕鸿大将军的部下?”
那人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但是在听到夏奕鸿这几个字后,还是做出了些许反应,他干裂的唇动了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了句,“你是谁?”
夏苓俯身凑到他耳边,“我是夏将军的女儿,你们在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听到她的回答,他重重出了口气,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显然是没多少时间了。那人紧紧攥住夏苓的衣袖,双眼大睁,语气愤恨,“我们,是遭人陷害!有人提前通知了叛军……”
话未说尽,那人的手忽然一松,毫无生气的耷拉了下来。
再一摸脖颈,已然是没气了。
夏苓怔怔的愣了半响,有些颓然的坐到地上,垂下眼的瞬间,却发现那士兵胸前的铠甲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拿过来,发现是一个染血的布包。
层层展开,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夏苓的手有些不稳。那是一柄带血的短刀,刀柄上刻了一个字。
澜。
这刀夏苓再熟悉不过。
刀上的字是夏奕鸿亲手刻上去的,每个人都有,夏苓一直将自己的随身带着,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夏澜的这一柄。
随短刀被裹在里面的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是那个士兵留下来的手迹。
里面说清了他是如何得到的这柄短刀,以及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意中落开了队伍,再回去找夏奕鸿的时候却恰巧在路上撞到了一个神秘人和前方黑压压的军队,为首一人从怀中摸出了这柄短刀递给了西嘉大首领。
他想要回去报信的时候被发现了,索性藉由缠斗,将那柄短刀摸了过来,随后跳下了山崖,在掉落的过程中被半途的树拦了一下,这才未死。
随后他便想着回来报信,一路坚持到这里,却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信中所言夏苓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她不想怀疑自己的亲生弟弟。在她心中,夏澜一直是幼时那个文文静静跟在她身后的孩子。
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她不信。
夏苓着人将那位士兵暂时带回了王府,回去的时候,她尚有些难以回神。
故而楚云澂回来的时候,他也未能立即注意到。
楚云澂扫了一眼她面前桌上的短刀,随后道,“刑部尚书在夏煜出事前,曾见过你弟弟的一个下属,第二日夏煜便被抓了。”
夏苓默默的将手上的短刀递过去,“这是一个士兵带回来的,是我弟弟的信物。”
楚云澂叹了口气,“我已将你兄长带出来了,此时他正在外面,你们见个面吧。”
夏煜进来的时候,夏苓眼眶有些微红,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下先来不及说这个了,家中恐怕生变,我们先回去一趟吧。”
待他们到了夏府门口时,却发现侍卫都是从前没见过的,个个神情肃穆,将整个王府围的滴水不漏。
见此情景,夏煜叹了口气,“怕是有些晚了,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楚云澂看了看四周的人,“闯进去便是。”
此时的府内。
秦晚烟坐在前厅,夏钧立在她身侧,警惕的看着站在前面的夏澜,咬牙道,“老四,你要做什么?!”
夏澜一身白衣垂手而立,面上含着一丝浅淡的笑,不急不恼,“二哥,你总是这么心急,我什么都不打算做。”
秦晚烟面色有些发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夏澜,“澜儿,你这是干什么?”
对上秦晚烟,夏澜的态度也未曾好多少,只淡淡道,“而今爹不在了,家里您说了算,娘,这世子之位,您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