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那个警告的眼神。”身着白色长衣的男人收回了视线，一张太过精致，胜似女人的脸带着轻佻的微笑，长手悠悠给对面人斟酒，“是外乡人。”
这里是飞鹤楼二楼的环形雅座，以纱幔相隔，一侧俯身是满客的楼下，热闹欢腾，另一侧则可以眺望淙水繁忙的水运及远处的翠色，对于那些喜欢俯瞰芸芸大众以获得优越感的有钱人来说，这里餍足感官且雅致。
“眼睛颇美，五官也还尚可。”对面淡青色衣服的白皙男子眉飞入鬓，温文尔雅抿了一口酒，一双黑目有些懒散地看了一眼坐在正中坐着埋头吃饭的白色身影，“可惜太瘦弱。慕容兄喜欢？”
“自然。”称为慕容的男人举起酒杯，嘴角有几分玩味的笑，“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我更甚常人几分。”
“慕容兄的地盘。只要不是太过分，本官自然不会过问。”白皙男子掩过眼中的轻蔑，嘴角带笑，“只是慕容兄别忘了该做的事。”
“自然。”丹凤眼有些狡黠，“皆听吩咐。”
从饭店出来，紫桑三人脱下了厚重的外衣，旅途劳顿，三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加上南方阳光灼人，紫桑率先挽起了衣袖，露出如玉的修长小臂。流光被热的浑身汗涔涔，也管不了太多，只当自己是个男人。
三人沿路往北走。
果然，一出了淙水街，北边的人显然少了许多，两边铺子的生意大多有些疏散，但也依然很有人气。走了几分钟，便看到一家古朴大气的酒坊，牌匾上明晃晃刻着“如虞酒坊”四个大字，而且还不时有顾客出入。
紫桑有些惊喜，这酒坊倒是比自己想象的精致许多……她回想起账本上所记的数字，现在已经在外面站了三四分钟，这酒坊来来去去的客流量也还尚可，怎么会收入如此寡淡？
摇摇头，紫桑走了进去。酒坊里头四四方方，十分整洁干净，周遭的花草盆栽也都精心摆放着，这偌大的前厅里，就已经坐了十几桌了，楼上的雅间应当还坐着几桌。
见柜台上有个精明的有些发福的中年人，紫桑走上前询问道，“店家，劳烦打听一下，这家店掌柜的可否在这里？”
那中年人抬头，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低下头，冷淡的说，“我就是，有何事？”
紫桑想了几秒，脑中闪过自己曾经的名字，便答道：“在下姓白，名滢，祖上是虞氏，因着这里连年收益不好，太奶奶遣我们来这里仔细瞧瞧，出了什么问题。”但一说完，就已有些悔意。白滢这名字，她本不想再用，竟又忽而跳了出来。罢了，既然都说了。她便拿出地契以示身份。
那中年人盯着地契看了几秒钟，忽然换了一副笑脸，“原来是这样，白公子快快请坐！”他又转头唤身后的伙计，“赶紧的利索点，给三位公子倒酒！”
“不必了。”紫桑赶紧制止，“酒就不必了，茶水就可以。”
“哎呀，都来了怎么能不喝酒啊，快来尝尝，这可是藏了好几年的女儿红，味道极醇！”老板快语说着，给她们倒上酒，“这酒啊，我都没舍得给犬子喝过！”
“多谢，多谢……”三人面面相觑，见推脱不过，只好各自喝了一杯。
紫桑又开口，“敢问掌柜的贵姓？”
“姓林，各位叫我老林就行了！哈哈哈。今日一见各位公子，果然是英俊潇洒！不过白公子你看着好像岁数也不大啊？”
紫桑回答，“晚辈已十五。林掌柜，这边是在下护卫白薇，这位是在下的仆童流光。”
林掌柜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人，目光停在白滢脸上，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不错不错。白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那，林掌柜，我们还是商量一下这铺子的……”
“哎呀，好说好说，不过今日你们赶路来了，肯定是累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讲吧？小五，快来，带着三位公子去内院的厢房，好生招待着！”林掌柜笑眯眯的站起身，脸上堆满肥肉，“白公子，你们先随着小五去休息休息，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们了。”
虞紫桑点点头，冲着白薇流光使了个眼色。
小五将三人引去后院，紫桑问道，“小哥，你们这位林掌柜倒是真忙。”
“自然，我们家三五个酒坊，大大小小都要林掌柜管着，自然是忙。”小五看紫桑一眼，笑了。他第一次见到五官这么精致的小公子，像是画中人一般。
“公子你长得真好看，不像是个像个女娃娃似的。”
紫桑脸上一僵，旁边的流光见主子的表情古怪，便在一旁偷偷笑起来。
“嗯……从小别人就这么说。”她有些汗颜。
“你们今日来的正巧，林掌柜平时都不在，今日是月底了，要清账，他才来看的。”小五开朗说道，他对紫桑极有好感，于是知无不言。
“那么，这五个酒坊都是林掌柜的咯？”紫桑面不改色的问道。
“那倒也不是。”小五直率的说道，心无城府，“林掌柜去年用低价把地契买回来两个，不过掌柜的说，等今年地主人低价卖了，他便要全部买过来。”
“原来如此……我瞧着这里的酒坊生意十分红火，平日里也总是这么多人吗？”紫桑又问道。
“今日来的还不算多，待下午时人才是最多的。”小五见她如此好奇店里的事，便问道，“几位公子是掌柜的的亲戚？”
紫桑笑了笑，“祖上与他相识。”见小五还要问，便赶紧转移了话题，怕他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后不愿意多说。
聊到湖州的酒坊时，小五有些骄傲的说，“湖州的酒坊多如牛毛，但我们如虞酒坊的酒香，牌子久，湖州没有不知道的。”
紫桑心中一喜，这比她设想的简直好了千倍万倍。若是自己能顺顺利利从林掌柜中接手过来，靠着自己的商业头脑，应是大有作为。
闲聊片刻，几人便走到了二楼的厢房，小五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几位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来叫小五。”
谢了小五，紫桑关好门，转身轻声问身后的两人，“你们怎么看？”
白薇沉吟了几秒，“那个林掌柜很有问题，他对我们的突然造访似乎很不满意。”
“是啊，他这是在用缓兵之计拖着我们呢。”紫桑皱皱眉头，“看来要从他手上将这三间酒坊拿过来要费一番功夫了，他定不会轻易就将酒坊给我们。”
“而且那掌柜的面相就不是善人，让人浑身不舒服。”流光说，“小姐，流光觉得我们还是提防着点他比较好。”
“自然。”紫桑看着流光那认真的样子，忽然一笑，“如今虞家只剩我们了，流光，我们从此便相依为命了。”
流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却鼻子一算，“小姐，流光定会好好照顾小姐。”
紫桑却黯然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流光，让你继续当我的仆童是真的委屈你了。”
流光拼命摇摇头，鼻子一酸忽然掉下泪来，“小姐……”
“怎么忽然哭了？”紫桑赶紧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流光泪中带笑，“让小姐见笑了。只是流光自小没有什么亲人，自己也是为了供养弟弟从小被卖到府里的……如今，只是觉得能有幸服侍小姐，真是太好了……”
紫桑心中也是一震。流光每天总是笑嘻嘻的，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没想到心里还藏着这么多事，却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她心中忽然有些愧疚。是不是自己对她们太疏忽了？
她揽过流光的肩，“好啦。不想这些难过的事了，如今你跟着我，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别哭啦。”
白薇也在一旁，劝慰般拍拍流光的肩膀。
三人的情谊经过这件事，也更加牢固。
因着旅途的劳顿，加上林掌柜的推脱不见，三人在店里好好休息了几天，也对如虞酒坊有了更多的了解。
酒坊中午和下午极忙，有不少人来买酒，但因着各位伙计手脚都十分熟练勤快，整个铺子格外井井有条。其次，这店中有些器具相当高档，格局也非常讲究。一楼大堂，二楼设了酒肆厢房，三楼还有几间房子堆放杂物，内院也很大。只是时间久远，布置有些过时。
三人见林掌柜不来，倒也不急，反而与店中的伙计混了个脸熟。
清晨，紫桑立在二楼的窗边。
眼下白薇和流光还在睡觉，她却在天微亮的一瞬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从这里的窗口，刚好可以看到与北街相交的一条直通东西的路，可看前后街景，但没有水景的壮阔，不过若是能好好发掘一下，应是能更上一个台阶。
紫桑在心里盘算着，正好见着东边太阳从那边的街角露出了头。心里头大致估计了一下，现在应是不过清晨五六点吧，街上都还没有几个人呢。
她撑着肘，心中忽然闲适下来。宽松的棉白长衣松松垮在身上，长发松软的在双肩披散。
回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这样看过日出呢。上一世的时候一直忙着工作挣钱，哪有什么时间这样松散看日出。
看着天空由混沌的深蓝逐渐被晨曦点亮，金色的光辉从东面街的尽头浸染过来，一切楼阁、青砖都如同发光的神迹一般。紫桑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触动。
眼前是和高楼大厦不一样的情景，她当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马上就会醒。
不知晃神了多久，紫桑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到有一束视线投向自己。向下望去，一个挺拔笔直的月白身影侧身站在楼下的街中，身上盛满阳光。
他微微抬起英俊的面孔，转头注视她。一双眼睛还带着先前的清冷，此刻却多了几分柔和，极好看的眉角微微挑起，薄唇竟有了些弧度。她离他不过几米距离。
紫桑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竟忘了回避他的视线，只因这一刻的画面太过耀眼，如同梦境，让人不感真实。
男子率先眨动眼睛，视线转下，而后又看向她，声音微扬。
“我在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