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初春,冰河初融,万物复苏,虞紫桑带着流光和白薇与皓月告别,换了男装,寻了个可靠的马夫南下。
车程四日,水路五天。一路上几人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尤其是上了船之后,流光晕船晕的厉害,吐得天昏地暗,半天都起不来。
白发的船夫有些无奈,“你们这些贵公子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老夫摇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吐成这样的。”他摇摇头,“老夫先靠岸停停,让他缓一缓吧。”
紫桑和白薇连声道谢。
几人已行至峡谷间,两岸翠色上覆着霜色,景色极美。顺着越往南去,紫桑感觉气温逐渐回暖,已经少了几分冬日的严寒。
正好不远处有一座小亭,船夫把船停好,两人扶着流光坐在亭子里,让她喝了些水。
流光原本小脸白如纸,身子有些发抖,一直念叨着再也不想坐船了,没想到上了陆地就好了许多。紫桑一看快到正午,便准备在亭子里吃午饭。
白薇照顾着流光,紫桑一边将冷了的干粮饼小口吃着,一边环顾着四周,见那翠色峡谷有些熟悉,细细一想,记忆回溯到大二的暑假,她和乔旻去三峡的场景。
那是自己第一次坐漂流,同班同学大多非常兴奋,自己却吓得直颤抖,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只好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乔旻的手忽然覆过来,拉住了自己,眉眼温柔的笑,说没关系。
乔旻……
“小姐?”一旁的白薇唤了她好几声,才见紫桑视线回转了过来,两眼却多了几分落寞。白薇眨眨眼睛再看时,眼前的人已然如常。
待吃完午饭,几人返回。流光如临大敌般盯着船夫,白着脸提起气踩了上去,一副赴死的模样。
“虞公子,那咱们就继续行路了!”
船夫见紫桑点头,便开始摇橹。
“等等……!”白薇忽然呼了一生,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霜色,指着一处,“公子,您瞧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几人有些吃惊,一齐往那方向看去,果然有个棕色的身影在团团雪白中移动。耳边传来遥远的声音,“等等我……”
白薇下意识挡在虞紫桑面前。
身后紫桑拉拉她,小声说道,“先看看。”
棕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小跑到不远处他们停靠的地方。
“妈呀累死我了……等了两天终于看到人了……”那人弯下腰喘了喘,身上背着一个大草筐,抬起头时脸上黝黑,似是个粗野的男人,声音却略细,伸手朝他们挥着,“船家船家……可否容我一坐!”
船夫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紫桑。
紫桑打量了那男人几眼,冲船家点点头。
“小……公子!”流光在后面扯扯她的裙子,“使不得!他可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紫桑摇摇头,“不怕,我们有白薇。”然后便神色正常的坐下来,“这里太偏僻,若是我们不载他,只怕他会有危险。”
待船靠岸,男人先把草框子小心放在船上,随即翻上来,不停向船夫道谢。
“使不得使不得。”船夫摇着橹,“是后面那位公子让我载你的,若要道谢还是去找他吧。”
男人一双丹凤眼转了过来,瞧了瞧他们三人,又把视线定在紫桑身上,“多谢三位兄台相救!”
“无妨。”紫桑扫过他的眼睛,淡淡一笑。这人虽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格外秀气。
那人不认生,挤在了流光旁边,呵呵笑起来,“此番真是打扰了。各位南下,是否要去江南一带?”
流光往紫桑边上靠了一靠,心里有些不快。“你倒是不怕生。”
“都是天涯行路人,有何怕生的。”那人笑着,抬手卸下身后的框子,胸前似乎有些起伏的轮廓。
紫桑盯着看了几秒,心中已然了然。
“公子要去哪里?”她问。
“我去湖州。”
“那还真是巧了,同路。”
“兄台是去湖州做生意?”那人眯眼笑道。
白薇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这南下去湖州的大多都是去经商的,要不就是去走亲戚。”他弯着丹凤眼,又看了靠在一边的流光,岔开了话题。“这位兄台脸色不太好,可是晕船不舒服吗?”
“是,她有些晕船。”紫桑望了望那人。莫非他是个江湖医生?
那人转身将一旁的草框翻来翻去,揪下些草叶揉了揉,用帕子包起来,“喏,这个系在腰上,保证药到病除。”
流光半信半疑系上,过了半晌果真没了呕吐之感,稍微休息了一下,竟然还有些神清气爽。流光凑了过去,“公子,你怎的这么神奇,你是神仙吗?”
“非也非也,姑娘折煞我了,不过一介江湖野医而已。”那人嘿嘿一笑,“这是车前子,幸好我临走的时候采了些来,也算是报答你们的恩情了。”
“公子怎么称呼?”紫桑问道。
“叫我阿锦就好。”
“这是什么?”流光看着他的框子,指指框里伸出的紫花。
“这是甘草,清热解毒,缓急止痛的。”
“那个呢?”
“巴豆,主治寒积。但《本经》上也说可以外用治喉风。”
流光见他十分耐心,便大着胆子问了个遍。阿锦也不急,悠然拿着草药讲着各种疗效,连白薇都靠近听着。
紫桑在一旁见他对医药典籍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这人不仅眼力厉害,十分大方,对各种药草也了解甚多,绝不仅仅只是“一介野医”。
“这些都是基本常识,看书看得多了就知道了。”阿锦将药草放回框子,“若是姑娘有兴趣,有机会我便教你。”
流光大乐,殷勤的将自己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他也不介意,手在水里涮了涮便大口吃起来,似乎是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水路便在这样的聊侃中度过三四天,阿锦与她们一起宿在船上,直呼名字,十分洒脱。
流光整天粘着他,听他讲着草药,阿锦知无不言。一路聊天,也算是解了船上的闷。
阿锦没有与她们一起去湖州的港口,而是在附近的一个村落港口下了船。
“有缘再见。”他潇洒抱拳,“多谢此番路上的照拂,只是阿锦还有些事情要做,这次多谢三位公子了。”
最舍不得的是流光,两眼巴巴看着他。
阿锦一哂,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小书,“这是我常看的一本草药小书,送你做个纪念。”大手一挥,便走了。
流光大喜,连着几天都抱着不肯松手。
到达湖州时正是晌午。湖州是一个港口城市,大船小船穿梭来去。三人付过车钱,往桥上走去。周遭一片喧哗,往下看去,那港口十分热闹,商人行人穿插走过,吆喝声不绝于耳。因为桥上人太多,三个人不得不贴着边上走,等好不容易挤下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紫桑喝了几口水,这拥挤的感觉都快赶上她从前上班挤地铁了。
流光望着周遭来来去去的行人和马车,“叔叔果真没有骗我!湖州当真富庶啊!”她可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在家里,只有节日的时候才会有这番景象!”
随意在街上转了转,三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便赶紧寻了一家最近的饭店填饱肚子。
湖州的物价当真贵了两三倍,紫桑瞥了眼掌柜门上挂着的饭菜牌匾,一摸荷包,幸好自己多换了些钱,否则当真不够吃住。没想到古代不同地方也有不同的物价,这里比曲塘城可是贵上两三倍还不止。
刚踏进去,柜台前就有争执声传来,“楼上不是还有座位吗,为何不让坐?”
掌柜赔了笑脸,“公子,今天楼上被人包了,实在抱歉,可否麻烦公子在大厅一坐?”
穿着讲究的贵公子黑下脸来,“来你这不就是为了去二楼一坐!本少爷倒要听听,谁人敢将二楼全包下来?”
掌柜脸色正了正,“是慕容公子。”
贵公子脸色一变,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真是扫兴!”便带着一旁的女眷走了出去。
还有这种大人物?紫桑略朝二楼看了几眼,只见那纱幔之间,似乎是有两个人在坐着。她见小二迎了上来,便跟着小二在大厅随意找个了位置。
小二熟络地将几盘菜端了上来,十分热情“几位公子吃好喝好,不够再叫小的啊!”
“小哥,劳烦问一下,这街是湖州最繁忙的地方吗?”紫桑将他叫住。
“您可算说对了。”小二一笑,“三位是外乡来的吧?这里只要是顺着淙水的街面都很繁华,您看,这条街从西边的码头到南北两头都是商肆。”
“那北街呢?”
“那儿啊……”小二见掌柜的招手,边走边急急说道,“阳春角前几年还繁华,如今南边水运的多了也就没以前那么热闹了。”
怪不得那几间铺子前几年还月入百两,如今收益少了一半。紫桑想起父亲拿着账本眉头紧锁的样子。也难怪当时父亲那么踌躇。
她记得,北街和南街各有几个酒铺子都是自己家的,但因着接连几年收入不佳,只剩下北街的几家了。
见紫桑陷入了沉思,白薇看了看主子,有些感叹。不用说,她都知道紫桑一定在想湖州铺子的事情。这一路,她没少因为这些事烦心。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想法却比自己成熟的多。白薇心里有些没由来的难受,便夹了些菜,“公子,这些还需从长计议,先吃点东西吧。”
“嗯。”紫桑应了一句。是啊,还需要看到铺子的实际模样才能做打算。便收回了心思,专心填饱肚子。
白薇往紫桑碗里夹了些菜,而后却忽的抬起头,冲着不远处楼上的幕帘后、频频投来视线的一个人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