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是第三天下葬的。
紫桑怀抱着小修远,垂着眼睛默默流泪。小修远不懂姐姐在哭什么,但也随着紫桑哇哇大哭。皓月和流光在一旁将她扶着,脸色苍白如纸。
一周后,行走来去的商客带来了父亲在曲塘城以协皇子谋乱的罪名而被斩首的消息。
紫桑一身白衣,木然在家门口坐了良久。
她脑中一片空白,四顾茫然。流光前来寻她时,见紫桑顶着深深的黑眼圈,十分憔悴,眼睛一红,强拉着她去睡觉。
紫桑躺在床双,双眼直勾勾看着悬梁,心中乱如麻线。想起爹娘往昔的面容,她鼻子又是一酸。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修远摇摇晃晃翻了近来,走到她跟前,小身体奋力爬上她的床沿。
“修远……”紫桑抹去眼角的泪水,抱起他,见他只穿着薄衾,心疼问道,“外面这么凉,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小修远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姐姐,忽然伸出小手蹭了蹭她的脸,“且且……抱……”
她把他放在身侧,用被子将他塞好。
修远拽着她的衣襟,忽然有些委屈的看着她,嘴中说道,“爹爹……娘亲……”
“想爹娘了是吗?”紫桑心疼极了,紧紧着修远。“修远乖哦,有姐姐陪着你呢。”
修远懂事的点点头。紧紧贴着紫桑,缓缓睡去。
紫桑看着怀中的修远,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冷冰冰的家,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她瑟缩在角落取暖,因为没人看管,谁都不知道暖气停了。
她找了很久,才发现地板下有热水管的角落无比温暖,于是开心的缩在那里睡着了。
这样类似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紫桑把手环得更紧。她不能让修远变成小时候的自己,她怎么舍得。
清晨,紫桑早早起来。
待流光端了早点进来时,发现她正细细的翻看着容氏的遗物,不觉一愣,刚要上去收拾掉,却发现自家小姐的神情不像伤怀,反而十分认真。
紫桑没抬头,低声说,“修远还睡着呢,一会让皓月把他吃的东西拿到这里吧。”
流光点点头,轻脚出去。
紫桑仔细查看着家中遗留下的产业和铺子。她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将账本里的账算好。还好自己大学时辅修了财务管理,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一切弄得清楚。
家中的铺子基本都在曲塘城,但现如今,曲塘城也已经不能回去了,只能统统放弃。
紫桑叹了一叹,有些踌躇。
正在冥思之间,她的目光不经意转到母亲包袱中的一个用绢巾包裹的正方物件上。她一打开,惊喜的发现是几张地契,定睛一看,竟然是湖州的。
以前,她从未发现过家中还有湖州的产业,今天整理了一下时才发现几张极旧的湖州地契。而同时附着的还有一本账簿,上面记着那湖州的铺子这几年是有些小盈利的,虽然都不太多,但至少给了她一个选择。
这应该是娘留下来的最后退路吧……她心中黯然。
强迫着自己收回就要掉下的眼泪,她像,眼下也只能去湖州了。若是能把那里的铺子经营得当,至少还能补贴家用。她思索良久,在纸上写写画画,待想好后抬头一看,已是深夜。一旁守着的流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活动了一下酸疼的后背,遣着流光睡觉之后,自己也去睡了。
清晨,门外。
窗外的女声礼貌说道,“多谢沧公子,那么我便带这位姑娘下去。小姐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家里的事,昨晚睡的比较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来。沧公子等我进去唤她醒来。”
男声道,“不必了,劳烦姑娘待你家小姐睡醒,通报一声即可。”
“那是自然。多谢沧公子的好意。”
脚步声渐远。
安静许久,屋顶上忽然惊起几声鸟叫,不过一会,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紫桑房中。男子半束着黑发,一双星眸炯炯看着眼前睡得浑熟的女子,
他轻脚上前去,在她床边站了良久。
他不过是想看看她好不好。
果真。沧霆看着她缓缓呼吸。这人不知梦到了什么哀伤的梦,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在没见到她的这几日,他脑里常想起那日坐在身前的面容潮红的女子,还有她在怀中柔软哭泣的颤抖情形。不知何时,他的心中头一次多了些暗暗绵延的情绪。如今,看到她瘦了许多,他竟忽然有些心疼。
犹豫了一下,修长浑细的手指还是伸出,轻柔地帮她拭去令人心疼的泪痕。
紫桑一直睡到下午,醒来时恢复了些气力,发觉流光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小姐,你醒了?”
紫桑撑坐起来,“几点了?”
“已是午时了。”
“我竟睡得这么迟么……”紫桑揉揉额头,竟有些头痛,抬头看时,有个陌生的女子站在一旁。
“这是?”
“小姐,奴婢是门主派来的,名叫白薇,以后就由奴婢保护您的安全,如果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会转告门主。”十分白净的大眼女孩上前说道,十分拘礼。
自己已经决定要去湖州,带着她应更方便一些吧。紫桑想道,便冲她点点头。“如此……那真是门主有心了。”
紫桑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却因为一晚的缘分,便受之照料如此之多。自己当真幸运。
下次,要当面好好道谢吧?
想起那个安静的男子,她脸上又多了几分热,“白薇姑娘,门主……他的伤好些了吗?”
“门主他……”顿了顿,想到青汶与她交代的,白薇又改口,“很好。小姐不用担心。”
“那就好。”紫桑点了点头,想到那个人没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那以后就要多劳烦你了。”
“小姐不必客气。都是奴婢该做的。”
紫桑摇摇头,语气十分温和。“日后与我不必这么多礼,你若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奴婢啊奴婢的,我当真是受不起的,唤我紫桑就好。”
“这……”白薇一愣。这小姐当真与其他家的不一样,竟没有一点架子,言语之间还有一种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她顿时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好感。“那好吧,白薇知道了。”
“小姐,那我带着白薇姐姐去四处看看。”流光主动请缨。来了一个姐姐与她作伴,流光很是开心。
紫桑点点头。
她起身,收整好自己,走出房门,到一扇木门前,沉默了起来。
她深呼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木门进去。冬日温煦的阳光从白纸窗上透了进来,里面有些清冷,却并不寒凉。
这是娘去世时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感到一丝熟悉的温暖,就好像容氏从未离开一样。
紫桑轻轻跪在床前。
“娘。也许您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您真正的女儿。”她垂下眼睛,看着绞在一起的葱白手指,我……其实真的很羡慕曾经在这个身体的人,她拥有着我前一世不曾拥有的幸福。”
“你们给我的太多,紫桑这一生都无比感激。所以我不想辜负您的希望,我会好好照顾修远。”她慢慢俯下身去,额头着地,“娘。桑儿谢谢您。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周遭寂静着,仿佛在静静聆听。
出来时,天空又开始飘雪,寒意上来,虞紫桑在门口站了一会,却迟迟不见流光,寻了去才发现她正和白薇两人正逗弄着门口的白猫。
紫桑淡笑,在一旁等她们玩够了,才吩咐道,“流光,你带白薇姑娘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给她添置的。”她递过一个木盒,“顺便将这盒子里的东西当了,然后帮我带三套男装回来。”
“男装?”流光不解,“小姐是要给谁送衣服?”
“不是给别人买。”紫桑点点她的脑袋,“按我说的就是了。”
待流光和白薇结伴走了,她转身回到厨房,见皓月正细细的煮着饭。
紫桑冲她一笑,语气极诚挚。“皓月姐姐,这些天辛苦你照顾家里上下了。”她知道,在自己难过的那几日,全是皓月一人上上下下打理家务。
皓月一惊,“小姐不可这样叫奴婢……”
紫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皓月姐姐,如今我家里的境况你也看到了,但你依然不离不弃,紫桑心里很感激。姐姐你虽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但在我眼里就如同姐姐一般,所以姐姐千万别推脱。”
“小姐……”皓月冲她一笑,却摇了摇头,“这是皓月应该做的。皓月八岁就进了虞府,若是没有夫人老爷,如今可能早就被我那贪赌的父亲卖进窑子了。能来虞家,是皓月的福分。能服侍小姐和夫人,也是皓月的福分。”
紫桑心中感动,握着的手又紧了三分。“所以,此次紫桑拜托姐姐,好好照顾修远。”
皓月一愣,“小姐?你要走?”她忽又急忙说,“小姐,你可万万不可寻短见……”
紫桑摇摇头,“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南下,去湖州做生意。娘留了几个湖州的铺子给我,我准备去那里看看。”
见皓月有些迟疑,紫桑又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不能坐吃山空,若是去湖州,说不定还能闯出点什么……”
“小姐说的是,可是小姐一个人,皓月实在不放心……”
“所以我准备带着流光和白薇一起。”紫桑回道,“我想让你留在这里,替我照顾修远。这一路,不知会遇到些什么,我会每月请人带口信回来,若是哪个月没有口信,皓月,拜托你帮我照顾好修远……”
“小姐……”这话的分量极重。皓月心中不忍,她明白,这是无奈之举,但依然打心底为紫桑心疼。她郑重说道,“小姐,皓月明白,皓月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
紫桑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会的,托付给你,我才是最放心的。我房中还有一些银两,应该够你们用一段日子的,等到我们到福州,我会尽快找人将银子给你们的。”
“小姐,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紫桑点点头,顿了一下,一字一句说道,“我定会闯出天地,接你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