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紫桑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看了一眼流光。她的心中全然是刚刚一瞥时看到的,那些许昏黄的烛光中的容颜。
那是她在睡梦中百转千回,永远无法淡忘的一张脸。
乔旻……
她无法忘记刚刚的那一刻,当她惊愕的看着那个男人时,他本应该与她一般震惊,本该站起身看着她,然后大喊着她的名字,向她靠近……
可是都没有。
男人的眼神却无比陌生,云淡风轻将她看了几秒后,就移开了视线,宛若平常。
那个眼神让她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深深扼住。
紫桑心乱如麻,扶着流光的手忽然紧了。
一旁的流光见她面色发白,眉头紧皱,心中一阵疑惑。小姐这是怎么了?刚刚明明好好的,结果船坐到一半时就忽然面色凝重,扶着自己说要下船,难不成是晕船了?
流光半天想不出因果,又见紫桑根本无心听她讲话,便陪着她默然坐在街道两旁的石头上。
紫桑忽然抬头,急切问道,“流光,你刚刚在花艇上,可能看清楚我的脸?”
流光愣了半秒,被紫桑急切的模样吓到,便老实答道,“看是可以看到,但得是蜡烛照着的时候。那船摇摇晃晃的,若是有时蜡烛没照上,便看不清楚了。”
那么,他那样的反应许是并没有看清楚我的脸?她眼睛一亮。对啊,说不定乔旻是与我一起投身在这里,若是能见到他,他是一定会认出我的!
紫桑慌忙站起来,“待我去问问。”便也不顾身后流光的喊叫,快步追到船家那里去问那悬着灯笼的画舫中坐的是谁。
“哎哟,姑娘,您这么问我们也不知道啊,这画舫都是这个模样的,我们也不知道哪个上面坐的是谁啊!”那撑着船船家笑道,“您可别为难我们了。”
“那画舫十分精致,镂刻着很特别的纹路,四角上都挂着灯笼……”紫桑急忙描述道,见那船家有些不耐烦,便又拿出来随身带着的铜钱放在他手里,“老伯你再帮我想想,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船家看了看手中的铜钱,便叹了口气,“姑娘,当真不是我不帮你,今晚是七夕夜,这坐船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就算记得也不认识是谁啊!”他将那铜钱放回紫桑的手里,冲她摆了摆手,便把船撑远了。
紫桑呆呆地站在河边,注视这那河中往来的船只,直到流光匆匆忙忙追了过来。
“小姐!您怎么在这湖边傻站着呢?离河水这么近,当心一不小心踩空了掉进去啊!”流光将她拉到一边,“小姐,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如此魂不守舍的?”
紫桑却是低眉苦思了半晌,忽然抬头对流光说,“流光,你陪我走一趟南渡口。”
她记得,那时,他们的船是往东南走的,说不定会泊到南渡口……
流光有些犹豫,“小姐,您这是当真的吗?如今都是戌时了,太晚回去的话怕是不好……哎……小姐!您慢点!等等流光!”见紫桑已经快步往南边走着,流光怕与她走散了,便赶紧上前跟着。
——
南渡口处。
一双白皙的长手轻轻挑开珠帘,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从画舫上走了下来,月白的衫子用银丝勾着流云,宽长的腰封束出他修长的身材,他腰上系着一块翠玉,色泽莹润。
一头乌发被银色镶蓝珠的长簪束着,他肤色白皙,眉眼清秀,黑墨凤眸带着些许捉摸不透的风情,配着那淡淡弯起的嘴角,温润的笑意之中又多了几分城府。
他冲来人微微颔首,“林公子。”
“劳驾横大人前来,快请上轿。”十分魁梧的高大男人一手恭敬请着,将他送上了轿车。
“起轿!”
紫桑与流光从那轿子旁边绕过,匆匆往那南渡口走去。
见那船夫正背对着她系着船绳,便连忙问道,“船家,可否打听一件事?”
忽然,她觉得那船夫身后的画舫十分熟悉。再定睛一看,那画舫不就是刚刚自己所见到的吗?
她急忙往里看去,却已经没有人了。
那船夫转过身来,见紫桑盯着那画舫,便问道,“姑娘可是要坐画舫?可惜这画舫并不是租的,姑娘若是要租,可去淙水街那边看看。”
“这画舫是谁家的?”她问道。
“这画舫是琼玉阁的。”船家回道。
“琼玉阁?”紫桑喃喃念道,顿了半秒,又追问道,“船家可知道这船上刚刚坐的是谁?去了哪里?”
那船家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轿子刚走,你瞧……”他往后指指,却发现那轿子已经不见了。船家摸摸脑袋,“这走的还真快啊,刚刚还在眼前呢……”
紫桑往后看去,这路上已经没有任何马车的行迹。
“小姐……”流光见紫桑脸上忽然间哀伤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拉了拉她的衣袖。
紫桑不甘心的前后看了几眼,转过头来。
看到流光担心的模样,才恍然发觉自己今日的失态,便冲她抱歉的笑了笑,“流光……今日抱歉了……”她想与流光诉说,却又觉得心中如一团乱麻,无从说起。
“小姐你没事就好……不过,你如此匆忙,可是要寻谁?”流光问道。
她要寻谁呢……紫桑低下头。她自然是要寻乔旻的。但……她望了望那江面上的船只,缓缓冷静了下来。
这大喜大悲让她怀疑刚刚在那花艇上惊鸿的一瞥俱是一场梦。
那个人,真的是乔旻吗。
揉了揉眼睛,紫桑显得有些疲惫,“我们回去吧,流光。”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酒坊之中,紫桑回想着那张面孔,心中烦闷无比。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思路,她便闭上眼睛,想着明日或后日就去那润宝阁中找一找林思齐。既然是琼玉阁的人,那么她定能找到。
乔旻……你也来到这里了吗……
如果你当真也在这里的话,我便一定要找到你……
心中带着疑惑,喜悦与感伤,她沉沉睡去。
——
连下了几天的雨,燥热的气温降了下来,微微有几丝阴冷。湖州城的里涨了几次水,城中的官员怕发了洪水,便忙着遣人疏通河道,那江面上的船也少了许多。
流光端了些红枣粥和糖花过来,却见紫桑托着腮坐在窗边,眼前的饭只被吃了几口。
“小姐,你身子骨瘦,一定要多吃点才行啊。”流光劝道,微微叹了一口气。自从小姐那日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不知道怎么了。
唉。她心中微微一叹。白薇姐姐你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都走了快半个月了,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紫桑回过神来,对她一笑,“我是在等你一起呢。”她看了看流光手中端来的红枣粥和糖花,“今日是给我开小灶了?”
流光点点头,“这是流光新学的,小姐尝尝。”
紫桑咬了一口,甜味蔓延,她一笑,“真好吃。”忽然又说,“白薇不是也喜欢吃甜的,等她回来也做些给她吃吧。她一定喜欢。”
流光心一紧,点了点头,没有作声。这怎么又提到白薇上了,只希望小姐千万莫要深究,她实在是不擅长说谎。
“这白薇走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不回来?”紫桑淡淡说道,“青汶近日也不过来了,店里忽然这么安静,我还有些不太习惯呢。”
“小姐放心吧,白薇姐姐……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回来了……”流光有些慌张,“小姐,你可想吃些别的什么?我让厨娘去做。”
紫桑忽然看她一眼,“流光,你可有事瞒着我?”
流光手心出汗,不敢对视,“小姐莫要开玩笑了,流光怎么会有事情瞒着小姐呢……小姐知道的,流光……流光从小就不会扯谎。”
紫桑盯着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这倒是,我知道你天性良善。若是当真有事,你一定莫要瞒着我。”
流光点头如捣蒜,“小姐说的是,那流光先去慕容府送花了。”说罢,就如脚底抹油一般溜走。
“可是你还没吃饭呢……”紫桑喊道。
“待我回来再吃……!”她应道。
从酒坊出来,流光见雨已经不下了,便收了伞,捧着几枝沾着雨水的桔梗花往慕容府走去。
那门口的人已经十分熟悉她,“流光来啦,晚枝刚去西边院子取东西,你稍等等,他一会就过来了!”
“谢谢陈伯!”她含笑,“慕容公子可是好些了?”
那陈老伯微微一叹,“是不再酗酒了,但还是老样子。不过你家公子真是有心了,每日都送这新鲜的花过来。”
流光笑了笑,拨弄着那花瓣。“若是慕容公子见到这花,心情能变好就好了。”
那陈老伯忽然笑着问道,“流光今年十四五了吧,可有许配人家?”
流光有些吃惊,忽然红了脸摇摇头。
“我有个侄儿,是在湖州城里做买卖的,如今已经十八了,那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要不要改日我与你公子说说……?”陈老伯笑着搓搓手。
流光含着笑,摇摇头。
见一侧月门中,晚枝已经走了出来,便对陈老伯行了个礼,往晚枝那里跑去,“晚枝!”
晚枝见流光兴冲冲的抱着花束,便立在原地冲她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花束,“今日下雨,可有拿伞?”
“拿啦!”流光一笑,“放在陈伯那里了。”
晚枝见她笑容灿烂,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宠溺如对待妹妹。“公子今日并未闷在房里,在亭中听曲。”见她一脸期待,便问,“可要跟着我过去?”
流光赶紧点点头。
到了那亭子中,流光远远站着。
那亭中的男子面上已经憔悴了许多,却依然是那样俊秀的容颜。他神情中带着些许忧愁,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闭着眼睛。
晚枝上前,将那花束轻轻插在一旁的白瓷瓶中。
那男子忽然眼波动了动,睁开眼看了那绽放着的紫色花朵一下,又垂下了眉。他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又往流光的方向看来。
流光心跳忽然加快,赶紧躲回那月门后边。
这种感觉,就像那日小姐与她描述的一模一样。流光捂住心口,却掩不住那愈加快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