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愧意
安红投2018-04-10 17:173,667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说今日日光并不盛,已经到了半下午,但夏日的热浪还是滚滚而来,不曾停息。

  湖州城的北街上,一顶轻柔纱幔铺陈挡着内里,上好方木雕镂的大轿被四个壮实的脚夫抬着,正沿着阴凉处往西南边走去。

  湖州城内,除了北边的北街与南边的淙水街较为热闹,往西边去,基本都是住宅了,而那西南边上,因着临近淙水分支,风景极好,因此住着的多是湖州城中的显贵。

  紫桑此时正与流光和白薇坐在轿中。虽然这轻纱十分透气,但还是挡不住那阵阵的潮热之气。

  这时,轿中传出的声音却是阵阵指导——

  “流光,一会去了林公子家中,可莫要像在家中一般胡闹。今日所来非富即贵,说话千万不要太过直率……”紫桑不放心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流光,见她此刻乖乖听着点点头,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原是流光刚刚在轿子中说话太过直率,也不怕隔墙有耳,就差点说出林思齐对自己大哥的谋划,才惹得紫桑一阵肃色。

  “公子莫要太担心。”白薇在一旁一笑,“我会在旁边盯好流光。”

  紫桑点点头。流光平日在家中是个放纵惯了的,心中也没有什么城府,今日去了,只要少说几句就好得很了。紫桑心中想道,看了看纱帘外面,深深呼吸,听着心中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想到自己今日就能见到乔旻了,她一时心中感慨万分,情绪十分复杂。其一自然是喜悦,若是乔旻当真活在这世上,她是定要与他相聚的,只是她也有些许担忧,还未想好自己该与乔旻说些什么,其二,她又有些担心乔旻在这里性情大变的情形属实,虽然她极信任乔旻的人品,但忍不住心中纠结,最后,则是更难解的情感……几日自己前与沧霆之间的种种,让她心中莫名惆怅烦闷,心中有对乔旻的愧意,也有些幽幽深深的让她不敢深究的难受和哀伤。

  紫桑面上依然不改色,指节处却已经被紧紧攥着的拳头弄得发白。

  行到林家,紫桑随着她们跳下轿子,却发现虽是家宴,那林家的门前也是热闹非凡,锦衣的显贵走动来去了。

  那眼前的青瓦檐台之上,高高的悬着“林府”二字。紫桑盯着那金碧辉煌的两字,心中略一思索,当即明白了这林家背景定不仅仅只是商贾之户如此简单。

  在这个时代,如普通的经商人家中的牌匾一般都用“宅”,即便是再经营有道,富可敌国,也不能轻易用“府”,但这里既然是“林府”,则说明林家中定是有官宦势力,再想起之前自己所打听的,林家年年为皇室进贡美玉制品,则说明那皇家对林家肯定是十分器重。

  这样的大户人家,更是要谨小慎微,怎么会做不利声誉之事?

  紫桑对她前几日与林思齐所说的话又多了几分把握,因此唇间带了些笑意。

  见那随轿的小厮已经与门口迎宾的管家说好了,便朝着管家礼貌一笑,跟着进了林府。

  紫桑略摇着那紫檀折扇扇风解暑,跟着林思齐专程找的两个随从,顺着那中间的路走去,林思齐便从一旁赶紧走了出来,一身青衫白袍,多了几分文气,却还是不掩神色中的明朗。

  “白兄来了,未到门口接驾,还请赎罪。”

  紫桑冲他微微颔首,见他此时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便是一笑,“哪来的话,林兄都请了这么些人,又是随行,又是带路,可当真是格外客气了。”

  “白兄是贵客,这些都是应该的。”林思齐说时语气十分诚恳,与紫桑一并往前走去。

  两人并行闲谈,并未注意周遭女子的频频回顾。那左边的郎生一身白衣,好生清秀,而右边的,虽略略矮了些,却气质出尘,剑眉下一双含情杏目,看着分外清朗,就是羸弱了几分。两人在一起,委实有了些青年才俊的意思。

  林思齐十分热情周到,引着她先去了偏厅,拜访母亲胡氏。

  紫桑进了那偏厅,只见一院高洁的玉兰翠竹,一方美人椅还在树下放着,这院子很大,所摆设之物良多,却拾掇的十分雅致,并不显一丝杂乱,可见所住之人是个有心的细致人。

  胡氏此时正坐在木椅上,喝着茶,听进来的婢女报了,便赶紧将紫桑请了进来。

  紫桑走进那方正的茶水厅,见一中年妇人,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目,竟是与林思齐相似至极,面上十分稳重,微微有几分清贵之态,但一见便是通识大体且文雅的贵家女子。

  “白滢见过林夫人。”紫桑十分得体的拱手。

  “免礼。”那妇人含笑点点头,“齐儿,这便是你说的那位白公子吧?”见林思齐笑着点了点头,赶紧让身后的婢女准备糕点茶水,“白公子,齐儿那润宝阁,还是多亏你了。”

  紫桑摇摇头,十分谦逊,“白滢不过出了几个点子,不值一提,还都是林兄经营得当。”她转头轻轻点头,流光便将一个墨绿锦盒拿了过来,“听闻林夫人爱好山水佳作,便寻了一幅特来带给夫人。”

  胡氏一笑,见是戴奎佳作,眼中微微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浓,“多谢白公子一番美意,嫦儿,快将画珍藏好。”

  “夫人喜欢就好。”

  胡氏打量着紫桑的面容,确是个玉面郎君,但那五官细细看去,怎么如此像个女儿家?但见一旁儿子毫不介意的模样,又想起他曾无意说过,那白滢有几分女儿相,便没有在意。“在湖州待的还习惯?”她笑着询问,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湖州繁华热闹,白滢很喜欢,就是这夏日的炎热还未完全习惯。”紫桑如实答道。

  “是啊,湖州确是夏日有些过于燥热了。”胡氏莞尔,朝身后的婢女说了一声,“且去沏些凉茶过来,给白公子解暑。”

  “是。”

  紫桑忙抬手,下意识的就拒绝道,“不必劳烦夫人了……”

  一旁的林思齐拍了拍她的肩膀,“白兄莫要客气,这大热天的,你跑过来这一路本就不好受,喝些凉茶可解解路上的暑气。”

  紫桑这才应了。

  喝过了凉茶,果然身心舒畅了许多,胡氏又问了她许多家里情况及酒坊的话,似乎有些细致过了,林思齐在一旁略有些尴尬,但紫桑俱一一礼貌对答。

  紫桑不能说出实况,便说自己家中父亲是个小官,母亲是商贾家的女儿,一年前去世,自己才继承了铺子经商。

  林思齐微微一怔,面上有些感慨,他还从未听紫桑说过这一些事情。而胡氏便是放心一笑,之前听自己儿子常常提起白滢为他出谋划策,还以为是那尽心攀附有几分小聪明的商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有几分文雅谦逊,行事周到礼貌,并不是那勾心斗角之人。

  再开口时,已经比一开始热切了许多。

  一见天色也不早,便吩咐旁边的林思齐,“齐儿,你今日可要照顾好白公子,不可马虎。”她又转头看着紫桑,杏目中微带了几分深意,“若是今后白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开口。”

  得此金玉良言,紫桑便十分恭敬的谢了,才与林思齐出去。

  “白兄莫要介怀。”林思齐有些歉意,自己母亲刚刚问了紫桑许多,“刚刚家母……”

  “无碍,白滢并不介意。”她一笑,和林思齐行至了池塘畔,往那宴席的前厅处走去。正走着,便见不远处的亭子中,背对着他们坐着个一身薄薄紫襟的披发束鬓男子。

  一旁的林思齐看了几秒,忽然一喜,拉着紫桑便上前去,“今日倒是巧了,遇到了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紫桑还在纳罕,不知林思齐在说谁,便见那微微瘦削的侧脸,表情冷冷恍惚,左手正举着一杯茶盏,却迟迟没有挨到嘴边。

  紫桑怔在原地,任由林思齐拉扯。

  与紫桑一般吃惊的还有她身后之人,只是,流光的面上更多的是惊喜。

  “小叔,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那思绪还在远方的人听到这一句问,才转过头来,微微看了林思齐一眼,但扫到那低眉站着的人,心中微微一跳。

  慕容温言顿了一下,却没有将视线从紫桑身上移过,“天气太热,唤了晚枝给我端些凉茶过来。”

  她……还是如往日一般。慕容在心中苦笑,却低头瞥见她紧握在手中的那把折扇,心中的感情更加复杂。

  林思齐见另外两人神色古怪,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们。小叔不是白滢的旧识,为何今日见面竟如此尴尬,莫不是两人闹了什么误会?

  紫桑抬头,却见慕容眼神闪躲过去,只与林思齐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他竟瘦了这么许多……紫桑心中刺痛。自己刚刚从背影看,并没有立即认出来……慕容温言眼下微微有些青色,显然是多日未有好眠,那黑色的腰带束出的腰十分清瘦。比起上一次自己见他时那欢脱的样子,慕容今日却寡言了许多。一想到慕容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就十分的自责。

  紫桑默默,没有发话,只立在一边。

  见紫桑脸上神色十分黯淡,眸中纠缠的愧疚与悔意十分明显,慕容温言心中竟然有一丝释然。自从那日他们闹了那一桩事之后,他日日都能收到她所送来的新鲜的花朵。时日久了,他依然念着她的好。但这一份情,却因着他自己的痼疾,怕是无法再如从前一般。

  此后,我们是否会一直这样生疏?

  而晚枝上前来,也是一愣,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公子,凉茶好了。”

  慕容温言却是瞥了一眼那清水一般的茶碗,摇了摇头,哑了嗓子说道,“且去前厅吧。”

  三人一并往前厅走去,气氛十分沉闷诡异,心中还各自思虑的两人面色沉重,唯独林思齐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好在慕容察觉到,便快了几步,先于他们之前。林思齐摸不着头脑,见自己小叔走在前面,便在后面悄声问紫桑,“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紫桑哑然,苦笑了几分,“我做错了些事……惹得……”竟说不下去,便闭了口。

  林思齐见紫桑眉间黯然,便按了按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心中却在想着,如何让两人和好如初。

继续阅读:第五十章 旧情难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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