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那前厅,可是华灯初上,金碧辉煌,光是那两旁摆设的红紫相间的如凝脂一般的上好瓷器,便至少百两,而这本就宽阔的前厅之中,不知是否摆了二三十个——就如不要钱一般。
白薇在流光身边低声说,“怪不得公子说要你小心,今日可当真得稳重些,若是不小心跌碎了一个,只怕小姐得卖了铺子才能还上。”
她本是想逗逗流光,没想到流光当真小心起来,步子又碎又慢,与平时风风火火的模样俨然不同。白薇忍住笑意,肃色往前走。
那摆设的长桌是十分稀有高价的水楠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身边立着的各位婢女,也都是穿着缎子,竟像是那普通门户的小姐一般。
更不用说坐在那两侧的那些达官贵人。紫桑只是跟着林思齐经过七八个人,便听得许多“炫富”之声,如,“这玛瑙是皇后娘娘前次赏的”,又如,“这簪子也不算值钱吧,也就三四十两”,亦或是“那次与王爷赌约,尽数花去我百两,不过都是小钱,高兴便好”……
诸位权贵,像我这样的小户人家,三个铺子也不过每月净赚一百多两啊……
林思齐却是面上洒脱,逢熟人便介绍道,“这是湖州新晋大贾白滢公子。”
紫桑知道他是有心为她介绍圈子,便是感激一笑。不过这一句大贾,若是与你们比起来,可是如何都当不起啊……
待众人皆闲聊完毕,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宴席才准备开始。紫桑因是林思齐的友人,便自然与他坐在同一席,然而坐下之后,才发现慕容温言就坐在林思齐的右手。
幸好中间还有个林思齐作铺陈……否则,怕是慕容会很不适吧?紫桑想起他从前对一米内的厨娘都那样介怀,而如今知晓自己是女子,只怕……
她敛眉,还在思忖是否要找个机会。
思绪被上前的侍女打断了,她们恭恭敬敬前来上茶,摆放瓜果糕点。紫桑想起自己的礼物,忙唤了白薇,叫她将所买的茶盏送上,就与林思齐坐着聊天。
不久之后,紫桑眼尖的看到,那前厅的堂上慢慢走上来一个略有些发福的男人,由婢女扶着,坐在中间。男人约莫四五十岁,鬓间略有些白发,神色却十分深沉世故,眸子幽深老厉,面上挂着几分肃色。
这应当就是林思齐的父亲,琼玉阁的当家了吧?
他的右手坐着刚刚见到的胡氏,而左手边则是一个十分美艳,顾盼生辉的纤腰女子。她比胡氏略年轻些,虽眼角有些纹路,却保养得当,一点不显老气,明明儿子已经弱冠,却依然风情依依。此刻那女子正笑吟吟的顾盼着。
与这左边的女子相比,胡氏确实显得有些端正寡淡。
紫桑推测,那美艳女子应是林思齐大哥之母吧。也怪不得他父亲十分宠幸她,这妾氏实在娇美,年轻时应是更加顾盼生辉吧?
宴席开始,中间坐着的林老爷先稳稳发话。原来今日是林老爷的大哥辞官回乡养老的日子,为了给他接风尘,并团聚亲属,才特意设了宴席,供家人友人叙话。“诸位且随意些,没有外人,便不必太拘谨。”林老爷说道,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却依然很是威严。
首先自然是歌姬的轻舞曼妙,配上琵琶筝乐。
紫桑急切的扫了一圈,却并未见到一个与那晚所见一样的面孔。
林思齐看出了她的情急,对着她低声说道,“白兄莫急,我大哥应是路上耽搁了,一会便到。你放心吧,我今早还见过大哥,他说今晚一定会到。”
紫桑点了点头,提醒自己要沉住气,便笑了一笑,“无碍无碍。”
她装作欣赏歌舞的模样,“这舞倒是真不错。”
此刻宴席的气氛已经欢脱轻松了不少,有观看那歌舞的,也有相互闲谈的,那林老爷坐在中间,因原本五官就有些严肃,表情上看着并不是十分愉悦,但在一旁妾氏的柔声献媚中,也是笑了开来。
两人正喝了些酒,评着舞蹈,只见一个梳着双鬓的粉衣小丫头提着裙子悄悄从后面碎步走了进来,她比紫桑略小几岁,一双略有些细长的丹凤眼,双鬓粉红,肤色白皙,带着小女儿家的灵巧劲,便坐在了紫桑旁边的空位。
这是林思齐的胞妹,林思姝。她偷偷瞥了一眼,见父亲母亲都未注意到她的晚来,便放下心来,侧过头去,要与兄长说话,却见一个白面小郎君坐在旁边,登时愣了愣。
那小郎君一双明亮杏目,熠熠生辉,直背而坐,乌丝一半被一支白玉簪高束,另一半则柔顺散在清瘦的背上。他一手端着酒盏,嘴角轻轻弯起,只是他与兄长说话时,并不显得十分专注。但也正因着这不在状态之故,更多了几分淡漠的翩翩之感。
林思姝坐下时,似乎打断了那小郎君的思绪,那小郎君转过头来,一张清秀的面对着她唇角飞扬。
林思姝面上忽然染了些霞色,心思蓦然有些凌乱,忙低下头去。
紫桑却是一皱眉,见一旁的少女匆忙低下头,便想着自己是否有些太大胆了,毕竟自己鲜少和湖州的姑娘小姐搭话,莫不是有什么规矩并不能与生人随意对视吧。便赶紧收回了视线。
林思齐却是往她身边瞅了瞅,看到了那微低着头的妹妹,“三妹,你怎么才过来?”然后便对着紫桑介绍道,“白兄,这是舍妹。”
紫桑便冲着她微微颔首,礼貌说了声林姑娘好。
林思姝便低低对她一委身。
“怎么今日三妹如此寡语?难不成又被父亲责怪了?”林思齐在一旁调侃道,见自家妹子没有了平日与自己的跋扈劲儿,竟然没有与自己争辩,便是一愣。
紫桑在一旁暗忖。莫不是因为隔了生人,不好说话?一句换位的话刚要出口便被及时止住,只因她看到了一旁同样“不在状态”,只知道默默饮酒的慕容温言。便生生吞了下去。
心情黯了几分,紫桑不自禁浅浅一叹。
温言……
俱是心神乱了。
见着自家主子已经连饮了多杯,晚枝站在身后,额头上渗出些汗。这可是林翌晨的接风席,亲戚全都在,若是主子再喝下去,弄得大醉,闹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回想前几日,主子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每日都能按时吃饭,也不再每晚饮酒了。今日这般忽然灌酒,怕是……他转眸望了望那湖蓝色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声。
他自是知道的,自家主子表面上似乎是个多情的人,其实内则十分专情,若是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而那一日……虽说他有些预感,却也还是没想到。他虽心中有些责怪白滢的隐瞒,但见她日日遣了人来送花,并不是那平常攀附之人,便不再多说。
正想着,却见慕容已经站起了身,却没有半点趔趄,只是脸色微冷,往外走去。晚枝只好跟上。
紫桑也注意到这一动作,犹豫了几分,便跟在其后,往外走去。
林思齐望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只盼这两人能好好解决了矛盾。这时,那沉寂许久的妹妹才凑了过来,脸上的粉红褪了一半,轻轻推兄长,“那人是谁?”
紫桑追出去,却见慕容一人走到原先的亭子处,晚枝立在身后,便走了过去。
晚枝与流光白薇互看一眼,俱是退到亭外不远处,不去打扰。
慕容并未转身,紫桑站在他身后,却没有离太近。她其实很怕,怕慕容冷冷走开,退之千里。她知道,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做……
思来想去,她鼓起勇气开口。“温言……”
她一唤,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恳求,“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们数次觥筹交错,一并吃茶谈笑,他们明明有着相似的伤痕,尚且才慢慢痊愈,她怎么能,也不愿再添上一道。只盼……
“我们,是不是再不能像从前一般了?”她低语问道,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悲切。
慕容的眼睫微颤,却没有回话。他自知,自己想要的,她不能给予,却还是无法狠心地拒绝或是一走了之。
他做不到如此绝情,尤其对她。奇怪,他知道她是女子身,本以为再见会格外疏远,却不想,自己心中竟没有那种厌恶感。他苦笑。原来,在那日日相处中,他已经太过熟悉她了吗,以致连身体都不再有反抗……
他也知道她的歉意,从她日复一日无论晴雨都按时送来的那一束新鲜花草。只因着自己曾无意说过花草能怡人心情。
怕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歉意吧。
良久,哑了的嗓子缓缓说道。“我不怪你。”只是还未转身。
那声音中已经染了些许酒意,慕容却觉得自己很清醒。
身后的人一阵沉默。听了这一句话,为何还不觉得开心。她要的,不就是他的原谅吗?怎么听了这话,并未释然,反而心中没有半点喜悦,更添怅惘。
紫桑苦苦一笑,看着眼前迟迟不肯转身面对的紫襟,“我懂了,还望……温言能照顾好自己。若是……”
若是此后你还愿回来,我定当扫榻以迎。
紫桑略顿了顿,对着他轻轻行了礼,便黯然离开。
那站在远处的三个人见紫桑如此神色,便也都明白了事态,三人俱是轻轻一叹。
在门外略收拾了几分心情,紫桑回到宴席之中,但那神色比起刚才来,已经沉郁了不少。只是林思齐是个十分心大的,并没有注意,一见她回来,便兴冲冲的向她报告,“白兄去了好久,我刚要遣人去寻呢,你瞧瞧,今日你想见的人来了!”
闻此,紫桑心跳忽然骤停一下,气息略有些不稳,便匆忙向前望去。
她曾日思夜想的人,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当真,当真能与她在这个时空相会……?
眸光左右扫去。
林思齐在一旁,扬了扬下颚,望着那中间的位置。
紫桑急切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