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曲曲的石头小径往前走,紫桑任由眼前高大的人带着,杏目左右顾盼。
“小心。”沧霆微微转头,拉着她的手一紧——脚下有台阶。他如此细致入微,自己倒像是一个小孩子一般。紫桑在心中一笑,却有几分感动。
她轻轻应道,随着他一同往台阶下走去。
身边是矮矮的石台,他们就这样沿着石头台阶往密林更深处走去。此处无人走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却并不觉得害怕。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紫桑才发觉,原来在他们之间,牵手已经变得这样自然了……而每每他所带来的,都是温暖与安心。
心中一叹。自己原本讨厌皮肤接触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好的?她注视着十指交握的两只手,恍惚的想到了曾经。明明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别人随便碰自己,就连一开始与乔旻在一起之后,也有几分抵触。后来好不容易克服之后,乔旻却因为那场车祸去世了……而自己的这些症状就如同爆发一般,比从前变得更加严重。她的心理医生曾说过,这是因为乔旻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才让她有这样的反应。
还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虞家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让流光碰自己,也不愿与爹娘说话,还是相处了一年,逐渐熟悉之后,自己才开始接受他人的触碰,但也仅止于简单的接触,若是有人碰到她的身体,她还会有几分不适。
正在神伤之时,沧霆那沉稳的声音传来,“现在你可继续神游了。”
她能听出他语气之中的笑意,却有几分不解。
“什么?”紫桑抬头看去。继续神游?
沧霆并未转头,只是淡淡说道,“现在有我在,你尽可想随意那些没边际的事情,不必害怕摔倒受伤。”
一怔……紫桑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本要笑着调侃,却在那一瞬,心脏如停了一般,心中暖意渐渐涌了上来,将她包围,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奇怪,明明只是普通一句话,却好像充满了温暖的力量,让她如此欢喜和触动……
忽然,那柔软的力量同样握紧了他的手,仿佛是回答一般。沧霆听到身后的人轻轻答了一句好,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不禁一哂。她竟不反驳了?他还以为,依着她的性情,定要嘴硬的反驳几句,却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吸鼻子的声音。转过头去,发现她的脸颊上已经滑下了几滴眼泪。
他剑眉一皱,停了下来。
紫桑并未想到,自己怎么会这样突然涌上了如此酸涩的情绪。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因为什么哭过了,现在心中却闷闷的,难受极了。
明明自己身边有很多人陪着,明明有很多人都关心着,她却无法欺骗自己,抑制那夜中强烈袭来的不耐和疲倦。她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再想起乔旻了,但却一直都未从出来过。她身边有许多人环绕着,但那枯死的心,却从未得到润泽过。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与人有太多的关联,也执拗的关闭着自己的心,不让那颗心再为谁而动。她已经失去过太多人了,跌入过深渊,就再也不想体会那心碎的感觉。一味的让自己冷清,蜷缩在角落,只为保护脆弱的自己。
她放开沧霆的手,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却依然难过的想不出来理由搪塞。这个时候,她明明应该笑着告诉他,自己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父母的事情,或者说,这里风大,沙子迷了眼睛……
但她却不想找借口。只有对着他之时,她想直面自己的心。
“抱歉……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擦着,那眼泪却越来越多。猝不及防的,就被轻轻揽入他的胸口。
他用的力十分轻,仿佛她是易碎品一般。
内心的千般委屈,就在沧霆默然的陪伴中与泪水一同化解。
怀中的人忽然紧紧环住他,就像抓住她世界中仅有的东西一般,不容失去地、疼痛的抱着他。
怎么回事……好像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心里的伤痕渐渐抚平,也会觉得,自己可以渐渐放手曾经。
紫桑的双肩微微颤抖。
沧霆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心中有几分疼痛。她的心中,究竟有多少让她这样哭泣的伤心事?
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啊。那一次她伤心欲绝的模样,自己还历历在目。
暗暗攥紧拳头。从此以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受伤。
等终于安定的时候,紫桑终于从沧霆的怀中抬起头来,却还有几分恋恋不舍。但她记得,沧霆并不能太久的站着,便用自己的白帕擦了擦眼泪,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没事了,走吧。”
沧霆见她的双眼还微微肿着,小巧的鼻尖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爱。尤其当她抬起眸子委屈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心中虽怜惜,但更想的是……
沧霆将自己的帕子放在她手上,皱了皱眉。
转过身去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的声音依旧平稳,细微处却带了几分迷乱。“我要带你去的,就在前面。”
紫桑在他身后吸了吸鼻子,见沧霆阔步往前走去,便一边用帕子擦了擦鼻子,一边跟在他身后。
殊不知,身前那似乎正经严肃的身影,此刻已经有些心神不定。
走过悠长的石头路和两边翠色连绵的郁林,一座精巧的阁宇出现在眼前。那阁宇虽只有一层,却被雕刻的十分精致,屋檐深红,在这翠色之中十分显眼,但因不是抢眼的赤红,显得有几分陈旧。往近一点,便能看到白墙之中低矮的翠色树木。
木门之上并没有牌匾,而那门前的石头上,已经长了些绿色的青苔。
“小心滑。”沧霆在前面轻轻提醒,上前推开了院门。
那院落十分干净,虽然有几分陈旧,但可以看出,被院主人爱护的紧,一切布置都分外整齐,左边是数株低矮的树木,整齐排列着,而右边则是那木头阁宇,白墙木地,浅棕色的木头十分柔和。而那深色的木门旁,还放着一柄靛青色的竹伞。
沧霆站在门口,环视着院子。
紫桑侧头看他。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这院子对沧霆来说应该十分重要。因他眸中的情绪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怀念。
“你可喜欢这里?”他忽然问道。
紫桑四周看去。除了她并不知道那低矮的树是什么之外,其余古朴的装置她都很是喜欢。便轻轻点了点头。
“你喜欢就好。”沧霆那一声中并无太多情绪,只是转过身将门打开,“现在有些冷了,我去煮些茶。”
“还是我来吧。”紫桑赶紧上前拦住他,心中有几分急切,“你现在身体不好,还是快点休息一下。”
“无碍。你并不熟悉,还是我来吧。”
见她眸中依然有几分担忧,沧霆深知她在想些什么,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担心。去里面坐着吧。”
紫桑拗不过他,只好作罢。走进房子中,只见那房屋之中构造十分简单,门厅不算很大,里面也只有两间卧房,一间简易的厨房罢了。
这房间,倒是真的有沧霆的风格呢……她不禁一笑。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她见沧霆不在,便四处乱转。那两间卧房倒是十分漂亮,尤其是左边那间,里面有许多本古籍,整齐的排列在木头的书架上,紫桑见那桌上还散落着几张书写了整秀行书的纸张,字体十分洒拓。她虽不会书法,但心中也觉得那字写的十分飘逸,便拿起来看,却不想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脸上有几分热。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赶紧把那纸张放回原处,装着四处看的模样。
沧霆只是进来,从门厅处拿了一个瓷瓶再出去,但见她侧对着自己,在卧房中站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微微弯起了嘴角。
紫桑正好看着那床对面的地方,发现卧房正对着的木窗可以随意推开,而仔细听去,竟然还有水声,便有些惊喜的上前——她还从来没住过这样的房子。想想古人的生活也真是相当好了,不仅景色好空气好,赚几年钱还能买这样一个“小别墅”,便在心中盘算,等将来自己报仇之后,也要买这样一个房子悠然度日。
将木窗推开,眼前便是一阵惊艳。
那木窗之外正好面对着逐渐往西的太阳。余晖轻轻洒在她的身上,而那层层叠叠的翠色之中,便是一汪清泉。远远眺去,便可发现,这清泉一直通到远处。
一声惊呼。
沧霆正好从侧面绕过,之间那身披余晖的玉立少女眼中俱是喜色。
就如那日带她见到樱花林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这里好美!”紫桑惊喜的话都说不出口,半晌,才从那喜悦之中侧头看他,“沧霆,我很喜欢这里。”
那眼里喜悦十分真挚。沧霆坐在卧房之处延伸出来的木板上,将两杯深绿色的茶盏放在一旁,幽幽看着那眼前静好安然的景色。
“你喜欢就好。”他说,黑眸在阳光中熠熠,安静在那里坐着。
紫桑瞥到他那看向远处的侧脸,被余晖染上一层灿色,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忧伤,仿佛空气中的淡然花香一般,缓慢向她蔓延而来。
自从他到了这里之后,就变得有些沉默了。是不是这里,有什么让他难过的回忆?
紫桑忽然一愣,喉头发紧。她发觉,自己竟然对于沧霆一点都不了解啊。她竟然,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喜好或者他的曾经。
沧霆正在深思着,忽然捕捉到一旁凑过来的身影。她轻轻坐在他身边,将他的右手握着,然后笑靥深深。
一刹那,那些苦涩的曾经就被这一个笑容,悉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