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苑。
精致的阁楼之中,一个身穿淡雅松花色褙子,青白长裙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她肤白胜雪,面目如画,一双柳眉微蹙,手中捧着一柄紫檀柄的扇子,出神的看着。
那扇子上画着绚烂的樱林,盛开的落樱点点渲染,十分传神。
她看着,美目忽然微红,她赶紧拿过一旁的帕子,将眸中的泪水拭去。
身后的脚步渐进,华锦一身浅青色长衣,素色带花的长裙,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紫桑,在看什么呢?”她走了过去,“别发呆了,没事啊你就多下去走走,多穿点衣服吧,别冷到了。”华锦将一旁挂着的蓝色锦缎披风给她披上,把药递了过去,“将这药喝了吧。”
紫桑十分顺从的接了过来,一口饮尽,那药极苦,她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待喝完,紫桑轻轻地将那扇子拿起,犹豫了片刻,便将那扇子递给了华锦。
“这是做什么?”华锦有些不解。
“阿锦,帮我将它丢了吧。”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扔了?你当真?”
紫桑点了点头,起了身,“我在这里也待了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去?”华锦上前几步,“紫桑,你不多陪我几日了?”
紫桑转头,对她一笑,但这笑在华锦看来,却有几分促狭和疲惫。“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待着还是不太方便。再说,我都走了两个月,修远平日那么缠我,定是千呼万唤要我回去。”她上前,犹豫了几分,却没有像往日一般拉着她的手,“阿锦,我知道你待我好。若是……若是下次你要来湖州,我必好好接待你。”
她又一次,像乔旻刚走时一样,讨厌接触别人了。
紫桑转过头去,眸中带了几分漠然和哀伤。
华锦忽然觉得,紫桑不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她变得清冷而淡漠,仿佛对所有人都隔了一层膜,不再像从前一样,那笑容虽浅淡,但还是透着几分暖意。
“若是你当真做好了决定,我不会反对。”华锦对着紫桑笑了笑,“就算是你回了湖州,去了其他地方,我们之间也不会改变。”
也许,对于紫桑来说,脱离了这样的环境对她更好吧。
“嗯……”紫桑望着远处那侍从提着的,被太阳晒着发出刺眼红色的灯笼,收回了目光,往屋内从去。
无上领倒是一派喜气,所有人都在为门主的成亲做准备。而那所有喜气洋洋的人之中,最难欣喜的,除了紫桑之外,便是沧霆了吧。
邱不易身体还未全好,但也勉强可以走路,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望着负手而立的沧霆,察觉到他此时的低落情绪,停下了言语。
“沧霆,你若当真舍不得,便将她留下吧。”邱不易一叹,说道。“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用一个成亲的说法来让她死心。”
沧霆的墨眸怔了怔,却很快回神,墨眸中的苦涩变成了冷静,语气低了又低。“我留不下她。”
“沧霆,若你担忧渺渺的事,我可以……”
沧霆摇了摇头,关于这些,他早已想的十分清晰,“我并非担忧这个。渺渺那日逼迫我答应她离开紫桑,若是我抵死相护,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他顿了顿,转过头去,“邱先生,我所担心的,是红云。”
“红云?”邱不易一惊,“你是说,红云那边有了动静?”
“叶酬深恨我入骨。我已派了暗卫前去打探,但还未查到任何的踪迹。”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年那日的眼神,不禁皱了皱眉,“紫桑是我唯一的软肋,叶酬深那一日向我投过暗器,已是有试探之意。”
“你是说……他在有意的打探紫桑在你心中的位置?”邱不易摸了摸胡子,问道。
“是。”沧霆答道,有些心烦意乱,“那一日我攻击他时太过冲动,没有一招致命。而红云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只怕叶酬深并没有死。而他那一匕首实则对我来说并无杀伤力。”他转过头,墨眸看着邱不易,“他有那么多机会袭击我,为何非要趁着紫桑来到我身边时加以试探?还有意让紫桑目睹全程。”
沧霆有些自责,语气低落,“当紫桑看到全程时,我的感知却慢了一步。只因我是背对着他的。”
“如此说来,那叶酬深怕是要寻紫桑来报复你了。”此时,邱不易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灰白的眉毛蹙着,神情中有几分思索。“那么,便让她留在无上领,由我们保护她,不好吗?”
沧霆听此,却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我不能那么做。”他深深知道,在紫桑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若是我执意要留她,她定不会反驳。但……”沧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有她的生活,还有弟弟要照看。若是父母的血仇未雪,她此生如何快活。难不成,我要将她囚在无上领之中?”
他看向远方,“如今,黑无首受到重创,本就人心散乱,若是我一意孤行与她离开,不知这黑无首,还能否继续下去。”
邱不易沉默,他看了看沧霆,“你一向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沧霆,论公心,你有首领之能,我想你好好守门,光辉门楣。”他顿了顿,看到沧霆眸中的一丝黯然,而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论私心,我只想你莫要在乎太多,要过得,比我们那时要好。”
语气的忽然变得沧桑。沧霆转过头来,看着邱不易如父亲一般的眼神,嘴角浅浅淡淡一抹笑,“多谢,邱叔叔。”
只是……他有什么筹码,能够留住她?
凭着他的一片真情,凭着……他爱她?
他不愿,让两人之间的种种被当成筹码,要她为难,要她在家人与他之间取舍。他不愿。
沧霆往清林苑走去,察觉到身后的人,放缓了脚步。
“你……当真不去找她?”华锦咬了咬嘴唇,“紫桑,她说她今晚就要离开无上领了。”
脚步顿了顿,却又重新往前走去。语气中却如同平常。“这样啊,那让青汶去保护她下山吧。”
“沧霆!”华锦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要放走她?若是她真的走了,那……那就真的结束了!”
沧霆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若是这样对她好的话。”
心的一侧,强烈而又窒息的痛着。这一句话平淡而又平常,却在说出的那一刻,掏空了他的心一般。
华锦叹了一口气,往他手中塞入一个东西,“这是紫桑要我扔了的。她这几天都在对着这个发呆……罢了,这个我就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说罢,华锦便转身离开了。
沧霆的眸如同被刺伤了一般,看着手中那一柄紫檀扇子,连华锦的离去都没有注意。一瞬间,他那黑眸之中汹涌涌出了那样深切缱绻的情绪,他的指节攥着那扇子攥的发白,却依旧没有转过身去。
紫桑……
与华锦送别,看着她通红的眼圈,紫桑却没有掉下来一滴泪。明明她也是难过的,眼中却干涩至极。
此时天色渐晚,青汶立在一旁,“紫桑姑娘,该走了。”
“嗯。”紫桑点了点头,“阿锦,你保重好自己。”
“嗯。”华锦转身将一旁人拿着的瓶瓶罐罐塞在紫桑怀中,“你可要记着,我给你配好的药要每日都喝,一天喝两次。每日都要用热水浴身,若是触了凉水,一定要用火盆烤烤……”
“阿锦,谢谢你。”面对着华锦的一片真意,她所说的唯有感谢。“湖州离这里不远,你若要来采药或去找逸之,便到如虞来找我。”
华锦点了点头。看着紫桑的脸,她真想把实情都告诉她,却还是咽进了肚子。
“紫桑……替我和修远打招呼,若我下次去,定会给他带礼物的。”她笑了笑。
“嗯。”紫桑含着笑答应。与此同时,她的眉眼看向远处的那个方向,却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自嘲的笑了笑,紫桑转过头来,“青汶,我们走吧。”上了马车,她才发觉自己的行李很少,在离开黑无首之前,她还丢弃了许多东西。
什么都不带来,也什么都不带走么……
紫桑缓缓靠在马车的木板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思绪却越来越远,几番忍耐,却还是拗不过心中那一点点最后的期望。她拉起浅薄的帘子,往外看去。
果然,是没有人的啊。她垂下了浅色的眸子,放了手。
这一次,也许需要很久很久,才能疗伤吧。她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沧霆,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会将如今的沉重酸涩变成云淡风轻。
但若是可以的话,我们还是……永远都不要再见了吧。
“走吧。”
一声清淡而又带着凉意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远处,那双墨眸中带着此生化不开的伤痛和无奈,连叹息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的看着马车载着自己最爱的人渐渐远去。
缘结时,难道不会缘尽?
但若是缘尽,是否就永不会再结……?
——第一卷·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