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府内。
紫桑坐在那明媚门厅中,已经有好一会了。
刚刚横浅的面色十分凝重,将轿子抬入府中之后,便急急前去安顿,连她都没有来得及照顾。看到那副场景,她便已经想到,那个受着重伤的人对与横浅来说一定极其重要。
所以在这一时半会,横浅应当还是忙不过来的。
在进入门厅之前,白薇还要跟过来,但横府的老管家却说,横浅已经交代好,要与自己单独叙话。
他要说什么呢……?紫桑低下头细想,不禁泛起了几丝苦笑。横浅如此精明于算计的人,恐怕会说的也不过是要她保密一类的话吧。想来他并不认识自己,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将心中那快要溢出的情绪遮盖好,紫桑抬了头,四处看看。
自己在这里做点什么好呢……
这里的阳光十分好,却不显得太热,反而有几分凉意。这门庭左右摆着几坛绵白的花,形状和模样似乎都是被人精心挑选和剪裁的。不同于一般的官宦子弟,反而透露着一种寡淡的静美与文气。
忽然,视线被那向阳的窗口吸引,紫桑起身,向窗边走去。
那窗边的案几上摆着青白的瓷瓶,在那简单却优美的瓷瓶之中插着一枝还在开着的白色小花。
啊……是茉莉啊……
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情绪,紫桑凑了过去,闻了一闻。思绪再一次沉沦,她想起的,却是那一日她生日的场景。
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日,也是她幸福最后终结的一日。
眸子又一次暗淡了下来。
回想刚刚那一刻,看到横浅的那个瞬间,自己的心脏还是会剧烈的跳动。原来乔旻所带来的影响,在她身上还依旧保留完整,从未消失过。
他太像乔旻了。简直……让她错乱到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心脏的钝痛传来,紫桑微微垂下头。
横浅换了一身净白的便服,才缓缓向门厅这边走来。将那名伤者的事情安排后,才想起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
一身白衣穿着,浅蓝色的滚边点缀着银白的花纹。他的衣服一向素雅简单,几乎没有太过浓重的颜色。
他心中思绪有些杂乱,还在为接下来的面谈做着准备。他一向如此,若是不将事情规划的无比详实,便绝不罢休。
不过,万幸的是,这个人是被不相干的人发现的,若是再晚一些,被大皇子派出去的人找到,只怕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但被那个女子找到,并没有让被横浅觉得更加放心。
他的清眉微微皱起。他曾让手下人打听过,这个女子与睿王走的极近,虽说睿王现在在各位皇子的角逐之中还保持着中立,但假若是他与某个皇子早已经暗通款曲,那这女子一旦告诉了睿王,只怕也会引来麻烦。
他不能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因此在走进门厅的那一刻,横浅早已想好了完美的托词。若是那个女子当真不同意,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她的弱点,强行要她闭嘴。
只是,这样是一招险棋。这女子有睿王撑腰,必定不好对付。
但就算如此,他那清浅的眸子之中还是没有一丝的犹豫和不安,反而步速加快。
可是就在进入的那一刻,那准备好的完美对话却被堵在喉咙。
因为眼前的场景,他不免窒息了一下。
那副画面太过美好,令人舍不得前去打扰。
那清秀如莲的女子束发因为颠簸有几分柔散,与那柔软披散下的乌丝一起,被那温柔的阳光晒得带了几分柔情。她被阳光晒得几乎透明的长指轻轻拢着一朵白色的茉莉,长长的睫毛微垂,保持着卷翘的弧度。
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如此入神,细微察去,却有带着几分浅淡的哀伤。
这样如画的场景,怎么有人舍得惊扰?
半晌,横浅的脚步才缓缓走了过去。
“姑娘喜欢茉莉?”他轻轻开口,如同不想惊到眼前的人一般。
女子的脸上有几分错愕,似乎在那伤神之中被惊醒一般。但随即,她便对着他浅浅一笑,“是啊。”
乔旻……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就抱着许多枝茉莉。
发觉她眼底流溢而过的几分哀伤,横浅清眸微微转开,将那瓶中的一枝茉莉轻轻取了下来,放在她手中。
“这茉莉是今早刚刚剪下的,还很新鲜。若是姑娘喜欢,便拿去吧。”他开口,似乎是想给她一点安慰似的,对着她礼貌而浅淡的一笑。
“……多谢。”这一句话如同哽在她的喉头一般。紫桑忽然别过头,似乎想掩饰那有些酸涩的情绪。只因他的声音……实在太像他了,让她一遍遍的想起……那样的曾经。
横浅的清眸看着紫桑,带了几分难解。这个女子,他从未见过,却在每每见到自己之时神情如同破碎一般。
他一向才识过人,人人称他有百龙之智,自记事之始,他很少有过不解之事。但这一次,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心中却产生了某些湿润的情绪,仿佛是深藏在心中、覆着厚厚苔藓的东西被挖掘出来。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不自禁的被眼前的人吸引着。
良久,紫桑回过头来,那眼眶还有几分红,神情却已经如常。“横大人,将我单独放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与我交代的?”
横浅看着她,却是轻叹了一口气。那清眸转下,又看着她。“今日之事,委实事关重大,还请白姑娘今日只做不察。”
那语气太过清淡,没有半点威胁,仿佛只是在于她商量常事一般。紫桑本以为他会逼迫自己,但看着他的眼眸,却足够游刃有余。似乎就算她说不愿意,他也会如霁月清风一般笑笑接受。
于是,她也跟着怔了一下。虽说只是一瞬,横浅却捕捉到了,忽然薄唇抿开,温润的笑了,“怎么,白姑娘是觉得,我应该强迫你答应?”
嗯……在进此门之前,他确实这样想过。但那一幕的美好将他原来完美的筹谋打乱,他……竟忘记了要如何将她说服。因此,便选择了对于自己来说最蠢的那一种说法。
他所不知的是,这一种说法对于紫桑来说,却是最能接受的那一种。
“好。”她轻轻吐出这一句。“白滢不过是个商女,也并无介入朝权的打算。”
横浅正要行礼道谢,却听眼前的女子轻轻说道,“不过,白滢希望,横大人能帮白滢一个小忙。”
见横浅的眸光向自己看了过来,紫桑连忙加了一句,“横大人请放心,白滢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横浅却是哑然失笑,“姑娘莫担心,横某知道姑娘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横某有些好奇,白姑娘所要拜托之事,到底是什么?”
紫桑轻轻一笑,“白滢想要结识工部侍郎姚厝。”
横浅依然是一脸温润的笑意,面不改色,只是想了几分,便说,“若是这样的要求,姑娘就算提十个横某都不会多说一句。”实在是,她的要求太过简单。
“白滢也并未想过难为横大人。这件事对于横大人来说许是小事,但对于白滢,却是要耗费许多力气筹措的。”紫桑缓缓解释道。
听闻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紫桑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这一件事她本想找慕容帮忙,但慕容的身份实在太过特别,再加上他本就不喜交擅,虽说这几年改观了不少,但紫桑确实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慕容为难。
所以,她实在需要一个能够在朝廷之中如鱼得水的人。
在送那个伤重的人来之时,她便想到了这一点。如果当真能让横浅帮助她,定会大大助益,只是……
紫桑颔首,“还请横大人将这件事保密,莫要向睿王殿下提起。”
横浅一双凤眼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自然。”
从门厅出来,果然看到了立在院子中,已经有些急切的白薇。
“小姐,你没事吧?”白薇赶紧上前,急切地问道。
紫桑摇了摇头,“我没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申时刚过。”白薇答道。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估计修远在家里要等急了。”她转身,对着那白衣负手的男子微微行礼,“横大人,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横浅微微颔首,“几日后,横某会命人前去姑娘的宅子中带信,还望姑娘准好好。”
紫桑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修远果真向着紫桑扑了过来。
怕是今日那满身是血的人将他吓到了吧?紫桑微微蹙眉,只是那时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如此。
“阿姐……”修远闷在紫桑的膝头,小声地说道,“那受伤的叔叔可是医好了吗?没有像阿爹阿娘一般消失了吧?”
“嗯……”紫桑先是一怔,然后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修远莫怕,阿姐已经找大夫将那受伤的人医好了……”
“真的?”修远抬起头,那眸中的丝缕恐惧和不安令她心疼无比。他明明才是个四岁的孩子,本应无忧无虑的在这院子中玩耍嬉戏,却怎么会担上这样的表情?
抱紧了怀中的软糯小身子,眸中的阴霾渐渐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