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还未喝完。
“晁大人莫要担心,陛下就算要查,也不会查到我这边。”横浅十分有把握的说道,“不过,我这几日都不能再随意走动了,只怕会有人盯着。”
“好。若是有什么紧要的消息,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晁友直说道,看了看窗外,“今日虽是我休沐,但刑部还有些文书要审,我便不多留了。”
“晁大人慢走,横某便不送了。”横浅起身,微微颔首。
待晁友直走后,横浅坐在原处,又开始细细思虑。
七月初,在皇后的宫宴上,郭太师的孙女被一不知名的宫女带去一处,在中了迷药后与一侍卫私通,刑部去查,宫女不知所踪,而那侍卫则说自己是被锁在房中。
这背后之人会是谁?那清眸中带着些犹疑。在宫中,不愿意促成这一桩婚事的人很多,但嫌疑最大也最有手腕的,只有淳贵妃了。
但是……他所不确定的是另外一个人。回想起横念泊那一日在郭太师家中的态度,似乎也十分正常。但自己见识过他的手段,因此对于这个人,他绝不可能只看表面。
“重慕。”朗声轻起,横浅剑眉微微上扬。
“公子。”门外的男子随即应道。
“帮我去查查,我那个父亲近日都做了些什么。”
“是。”
横浅微微吟了一声,眸子中显得有些疲倦。他起身,准备离开,却在不经意间从窗子外看到了那正在下轿的人。
顿时,脸上竟浮起了他也没发觉的一抹笑。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紫桑一身低调的浅绿色布衣,头上只别了一支白玉簪,那一抹白纱掩着鼻子以下的部分,纤长睫毛下的一双杏眸却掩不住那水灵和风情。
身后的流光紧紧跟着,快步跟了上前。
这是她寻了好久才寻到的一处僻静地方。
只因这明京城实在太大,各处都很繁华,若是想要避人耳目,实在困难。因此她走街串巷,才找到了这么个好地方。
这白鹭阁并不在主街上,而是在明京城的西南部分。这里离嘈杂的街道很远,几乎再望南走一些就要出城了。因此里面的客人并不算多,若是不是饭点过去,白鹭阁二楼几乎没有一人,就像被她包场了一般。
紫桑一面感叹这里的清幽典雅,一面为那白鹭阁的老板叹息。这样如何赚得到钱啊,不过想来这偏僻地方,地价怕是也低得很。
她走上二楼,却又觉得不放心,便让店伙计在三楼找了个雅间。
路过时,便闻到一股十分清幽的茶香。那隔间几乎都开着,唯有里面一间闭着,紫桑想了想,转头问那店伙计。
“今日那最里面的雅间里有人吗?”
店伙计摇了摇头,“并无,那雅间只是堆了些杂物,还未收拾完,便先关着了。”
紫桑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便选了那挨着的雅间,与流光先坐下。
“不知姚大人何时才会到。”流光自言自语的说道,望了望窗外。
“应是快了吧。”紫桑看了看窗外,“与姚大人约了申时见面,他应当会准时的。”
其实她现在心中也是一番焦灼。
经过她这几日的多方打听,姚厝并非是一个偷奸耍滑之人,尤其是在与父亲结交时,写了不少有关朝政的建议,但都被止帝给回驳了。紫桑通过白薇所收集来的文书,暗暗在心中感叹,止帝是一个如此昏庸的人,只顾着内朝稳定,对边疆之事如此保守,怪不得北方的蛮族对此地虎视眈眈,遇到这样不思进取,一心只贪图享乐的方式,江山如何长久?
姚厝与父亲一样,是力主进攻蛮族的队伍。难道,父亲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止帝处斩?
眼中的阴霾久久不散。
心中有些后悔。她当年并未仔细想过其中的联系,从曲塘城出逃时,也太过仓促,连父亲的书信全都没有留下。而现在手中的,还是娘亲在匆忙之间随便拿下的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此,今天她一定要与那姚厝好好聊聊。
正在下定决心之时,便听到上台阶的声音。紫桑心中一沉,也顾不得太多,看了一眼流光。
流光自是心领神会,站起了身在旁边恭候姚厝,然后轻轻的将门关好,在门外守着。
姚厝一身布衣,眼圈深陷,还有些乌青,脸上的样子很是憔悴。他看了紫桑一眼,并未有太多表情。
他坐下,语气沙哑,“白姑娘,今日叫姚某来这里,可有什么事情?”
紫桑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姚大人今日似乎格外憔悴,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姚厝摆了摆手,强打精神,“最近这几日实在事情太多,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让姑娘见笑了。”他喝了一口茶,揉了揉太阳穴,“姑娘说有事要问姚某,那便直说吧,若是姚某能说一定告诉姑娘。”
“如此……那我就直说了。”紫桑柳眉微微颦起,“大人可还记得两年前的那桩旧案?”
“两年前……”姚厝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紫桑所说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讳莫如深,压低了声音,“白姑娘,你为何要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纠结?你可知道,这件事并不能……”
姚厝忽然噤声。
“姚大人……”紫桑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努力冷静的叙述一个谎言,“小女之所以追查这一件事,不过是因为数年前在曲塘之时,家父曾受过虞大人的帮助。那时家父欠了许多债,不得已只能倾家荡产前去还债。却因为当地恶霸的欺负,差点将小女也当做抵押抵了出去……”
“若是没有虞大人的帮助,说不定小女现在还在某个烟花柳巷流落而死……因此,父亲在听到恩公的死讯时,竟然一病不起,早早离开了我……在临死前,父亲交代小女要将此事追寻下去,还恩公一个清白。”
紫桑虽这样说,其实脑海中想到的几乎都是两年前,父母离开自己的面容,因此表情格外的哀伤。
但姚厝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到她此时的真情,也有几分感动,便点了点头,“慕华是那样的人。他常常说,心中有民,才能兼济天下。如今若是他能看到白姑娘你有了这一番成就,女中豪杰的模样,也一定会高兴的……”
说着,姚厝的眼圈有些红,“只是可惜慕华兄的两个孩子,那么早,便……”他叹了一口气,良久的沉默。
想起父亲的面容,紫桑心中被重重一击。在她的心中,父母的面容还未淡去,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她被迫与父亲分开,而后,母亲便因无力医治而……
那沉重的心绪,逼着她找到真相,为父亲报仇。
可是,在她四方打听之时,却找不到任何关于父亲罪名的确凿说法。听说那诏书上只简单写着,父亲是叛乱朝廷,私相聚会的叛臣,可她知道,父亲忠心耿耿,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而虞家,也在一夜之间被人唾骂。
深吸一口气,紫桑继续说道,“小女知道,恩公之事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查清的。小女只是想要还他们一个真相。”
谁知姚厝却看着她,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白姑娘,姚某劝你还是放弃吧,这件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此事牵涉的,是皇族隐秘,是不能为人道的。”
紫桑紧跟着问道,“小女只是想知道恩公到底是有什么罪名,才会被皇上定了死罪的?”
姚厝的眼神忽然复杂了起来,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叛乱。”
“姚大人,只怕这一点,你也是不信的吧?”紫桑说道,“我们都清楚虞大人的为人,他不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说到这一句时,难掩的情绪忽然翻涌了上来,紫桑赶紧继续说下去,防止姚厝有所怀疑。
“白滢发誓,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紫桑肃色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小女绝不会连累到姚大人的。”
姚厝看了紫桑良久,神色十分纠结。他犹豫了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白姑娘,姚某实在吃了太多的亏,还请……还请原谅。”
紫桑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却还是勉强笑了笑,“既然姚大人不想说,小女也不会强逼姚大人的。”
她看了看那清茶中自己的面容,握紧了杯子。她还不想放弃。“如此的话,不知虞大人一家在泉下可否能安然?”
姚厝的身子忽然震了一下。
她想赌一次。她觉得姚厝对于父亲的死,还存着几分同情和哀怨。
半晌,那个十分沧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此事……与淳贵妃有关。”
紫桑一怔,看向姚厝。姚厝却将头低了下去,低声说道,“此事言尽如此,白姑娘,你莫要再问了。”
姚厝站起身,对她鞠了鞠躬,便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淳贵妃?
父亲被处斩之事,为什么会与淳贵妃有关?
正在思索时,流光走了进来,“小姐,可还顺利?”
紫桑摇了摇头,她现在心中更加乱了。仿佛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另一间房中。
横浅的眸中有了几分莫测的神情,那一汪清眸显得有些幽深。
他手中的茶已经凉了许久,他却还未有喝的兴致。
他的雅间离紫桑所在的雅间不过一墙之隔,那墙上有一处凹进去的四方小框,专门用来放花瓶摆设的,从哪里,可以清楚听到对面所说的一切。
她竟然要查虞慕华被处斩的事情。
横浅的眸中如深海一般翻涌。从上一次听到她与姚厝的对话时,他便在考虑,她铺陈了那么多想要问的事情,到底是想做什么。今日她与姚厝的对话,让他更加肯定。
原来,她与虞慕华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等等。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