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脑袋的撞击让她晕眩，眼前似乎回荡着乔旻的笑脸，虚幻而又真实。
他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眼眸透出自己的影子，抚着自己的脸庞。
汽车碎片在身上散落，像初开的花，他头侧鲜红的血液绽开，淌过他苍白的面孔。
一遍遍叫着对面的人，他的脸却越来越远。
“乔旻！”床上的人喊了一声，睁开眼时，却还是那雕着繁复花纹的深红色梁木。
凉凉的悲哀从心中回溯万遍，而后顺着泪水涌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你这是做噩梦了吗？”一旁惊醒的双鬓小丫鬟揉了揉眼睛，把着灯走了过来。“怎么还哭了，小姐，没事吧？”她用手帕轻轻为苍白面孔的少女擦着眼泪。
是啊，我还是在这里。她垂下眼睛。
自己竟然又做这样的梦……
已经这么久了。自己竟还是忘不了吗。
她叹了一声，缓缓躺下去，合上眼睛。“我没事，你出去吧。”
清晨，日光投进别致的庭院，几个小丫鬟端着洗漱的盆子毛巾，走进屋中。垂着松软长发的少女安静坐在红木椅上，对着铜镜发呆。只是十二三岁的稚嫩年纪，她的神色却成熟太多。
丫鬟们帮着她换上鹅黄的薄衫。她净白的长裙飘然垂下，极漂亮的杏眼微微垂着，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随着小丫鬟们沿着回廊走去，右侧是养着锦鲤的清冽池子，假山丛丛。绕过月门，往东边走去，是一方正的飞檐阁楼。
这里是虞府。
“小姐。”几个丫鬟恭恭敬敬作揖。
“爹娘可在里面？”轻曼的声音问道。
“是，老爷夫人正在里面等小姐一起用早膳。”年长一些的丫鬟皓月回道。
她点点头，踏了进去。
虞慕华和容氏正逗着小修远，缓缓给他喂着吃食。见少女过来，皆是含笑看着她。
“女儿给爹、娘请安了。”
“桑儿，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晚？”虞慕华问道。
“女儿昨晚做了个噩梦，早上睡得沉了些，流光叫我也不知。”她回答。
“可是一年前磕了头的地方还没好？”容氏担忧的拉过她，摸摸她的后脑，“自从你从轿子上跌下去，你就老是生些噩梦……老爷，要不我们还是让郝大夫过来瞧一瞧吧？”
“不必了，娘，只是女儿近日看了些书，夜有所梦罢了。”
“什么杂书？”虞慕华皱皱眉，“桑儿，这些东西还是少看得好。前几日我让你看的《千家诗》背了几首？”
“女儿还在背五律。”
“嗯，待我从衙里处理完公文，你便来我书房默写诗文。”
“是。”她心里一叹，今日怕是又不能清闲了。早知就不该说自己看话本子的事，自己竟忘了虞慕华是十分严格的。
正想着，一双小肉手拍在她胳膊上，小修远咯咯笑了起来，要姐姐抱着。
她莞尔，把不快抛之脑后，将那沉甸甸的小鬼环在怀中，竟然有些吃力。“小东西，你又胖了。”
小修远弯着眉眼，嘴里咿呀着。
午后，少女懒懒趟在池边的美人椅上，枕着胳膊看话本子。
把书覆在胸前，她透着柳枝，看蔚蓝的天空。
“今个是五月初四……”她喃喃。
是啊，细细数数，这都一年了啊……她弯弯嘴角。自己已经在这家待了这么久了？若不是今日娘提起来，自己是真的忘了。
一年之前，本想跳海的虞紫桑意外穿越到这个和自己同名的虞家大小姐身上，父疼母爱，生活富足，与自己在现代的生活简直天上地下。她本想再次了结，却被这里家人的温暖留了下来。而今，虞府的生活十分清闲。没有繁重的事情要考虑，每天只消看看书，写写字，逗逗小修远，便悠然过去。
当真奢侈啊。
紫桑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有些困乏，合上了眼睛。
等一下，我便得去爹的书房默写诗文了……对了，流光刚才还说从集市上给我带了些好玩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睡梦中，她恍惚听到刀剑擦撞的声音，她听到容氏拼命喊着她的声音。身后有人穷追不舍，她拼命往前跑着，周遭一片黑暗。
耳边有人唤她。“小姐……小姐！”
迷蒙在睡梦中的紫桑被轻推了醒来，一摸，头上汗涔涔。
“老爷回来了！正找你去书房呢！”流光急急说道。
糟了……紫桑翻了个身，慌忙拿过流光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就赶紧往书房走去。一问流光，才发现早已经到下午四点。她一惊。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吗。
果然，虞慕华已然坐在书桌前，敛眉看账本，脸上却是一阵阴沉，连紫桑走进都不曾抬头。
紫桑见此情景，便加紧了脚步，双手奉上茶水，“爹，女儿来得迟了，请爹爹不要怪罪。”
虞慕华没有作答，沉着脸将账本看完，才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无碍。你先在一旁将五绝默出来吧。”
紫桑点点头，乖巧走到一旁拿起毛笔。看来父亲并不是因她生气的。
刚写了四五首，便有些卡壳，脑中乱乱的。
糟了，莫不是又要被罚了？紫桑咬了咬唇，都怪刚刚睡着了，现在脑子是糊的。
正在这时，管家蹑脚走了进来，“老爷，司马大人来了。”
虞慕华一听，“快将他请至书房。”又对着一旁的紫桑说，“今日你不必默了，先回去吧，待我有时间再说。”
紫桑心中一喜，“是。”刚收拾了笔墨出门，便见司马文踏步走了进来，她作揖行礼，听得屋内父亲一声叹息，“司马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父亲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她有些疑惑，但没有深究。
眼见流光眉开眼笑寻了过来，“小姐，我就猜到老爷会把你放出来！司马公子来了，正在前院坐着喝茶呢。”
“司马？”紫桑伸了伸懒腰。“今日当真要好好谢他，否则默不出来定是要受罚的。”
正说着，就随流光走到了前院。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穿着白色长衫，青色罩纱，端端站在虞府宽敞庭院的树荫下，蔽着太阳。一旁还有个粉色上衫，白色长裙的双鬓女子，两人谈笑，好不亲密。
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男子转过脸来，只见一张带着青涩却五官清秀的脸。
紫桑行了个礼，一笑，“你今日倒是来的巧了，若是再晚几步，我就要被爹罚了。”
司马卓泽脸上有些泛红，也行了个礼，打量着她。几周不见，她竟变得越发可爱。心中一喜。虽说求了父亲半日，便也是值了。
“原本前几天就要过来的，结果被私塾先生罚了功课，便拖到现在了。”他一笑，“怎么，你爹让你默书？”
“是啊。对了，上次你给我的话本都看完了。你是从哪里讨来的？好有意思，下次我让流光也寻一些过来。”
司马卓泽是原主的青梅竹马，两人十分要好，紫桑这一年很少外出，只有他常带着闲书来找她。两人性趣相投，一聊就停不下来。
一旁的小姑娘见两人自顾自说话，脸色难看起来，斜着眼睛看着紫桑，“表哥，这便是你说的虞紫桑？看着不怎么样嘛。”
“莹莹，不得无礼！”司马卓泽朝她一喝。
“你今日倒是带了个小尾巴来？”紫桑问道，并不在意那小姑娘的敌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紫桑说，“这是我从南方过来的表妹，吴莹莹。”
“吴姑娘好。”紫桑一笑。
“这虞家真真不会待客，都来了这么久了，茶水点心都没有。”吴莹莹抱怨道。
“怪我们招待不周，让莹莹妹妹见笑了。流光，拿了我房里南州的糕点过来给客人尝尝。外面热，不如我们去池塘边坐坐吧。”紫桑附上抱歉的微笑。余光扫过带着敌意的眼睛，她一哂，走在前面带路。
司马追上她，小声说，“你且不要生气，表妹非要缠我过来，推脱不掉。”
“无碍，无碍。”自己前世都26岁了，若是早几年结婚，孩子都有她这么大了。若不是乔旻……
紫桑忽然心中有些苦涩，快速敛去。
司马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薄册子，“喏，这个送你了。”
“《碾玉观音》？”她惊喜，一双杏眼弯弯，“你当真找来了？”
见着她如此开心，司马卓泽心中一软。只觉得虽被先生罚了，也是值得的。
吴莹莹瞅着两人并行的背影，心中烦躁不已。这女子又瘦又小，有什么好看的，表哥竟然还这么开心，眼睛都移不开了。她忽的假意绊了一下，哎呦一声便顺势靠上了司马卓泽的胳膊。
司马卓泽一皱，有些不悦。“莹莹，走路当心些。”他是十分不喜欢这个表妹的，可母亲却非要自己与她交好。
吴莹莹拽着他的胳膊，楚楚可怜，“表哥，这路不好走，莹莹的鞋子也不舒服，表哥拉着莹莹可好？”
紫桑见司马十分无奈，抿了嘴一笑，揶揄道，“莹莹妹妹可是当真长得又秀气又端庄呢。与你很是相配。”
吴莹莹略有些得意，看紫桑一眼，没想到她还是个识相的。
司马听出她言语中的调笑，也随着她一笑，“若是再取笑我，我便不给你这话本子了。”
“好汉饶命！”她笑道。
几人说说笑笑，走到池塘旁的石椅上，流光已经摆好果盘和糕点。司马见桌上堆着她看过的话本，便与她凑在一起聊那书中的人物。
莹莹不知情节，无从插话，便凑到一旁，“表哥，你有这些本子为何不给莹莹看？”
“你一个小孩子，若是给了你，父亲非得打死我。”司马卓泽哭笑不得。
“无妨，日后表哥还要娶莹莹呢，我爹才不会让姑父打死你！”她睁着大眼，认真说道。
紫桑噗嗤一笑，司马瞪一眼一旁的憋着气笑的紫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莹莹，你小小年纪，这话说了可是要误会的。”
“这可是姑姑说的！”吴莹莹得意洋洋，“姑姑还说，等我来了月事之后，就可以嫁给表哥了！”她一脸天真，“不过，我青青姐姐说，女孩子要有胸雪才有人喜欢……”
司马大窘，一脸被人轻薄的表情，捂住了耳朵。
紫桑竟笑的止不住，唯有流光，红了脖颈捂住了吴莹莹的嘴，悠悠说道，“小祖宗，这些可是不能和男子说的……”
话了一个多时辰，一个丫鬟过来唤司马卓泽离开。
司马文一出来，便见到自己的儿子脸上红彤彤，离那吴莹莹一尺远端端站着。
司马卓泽跟着父亲回家，出门时还回头朝紫桑做了个鬼脸。紫桑悄悄冲他眨了眨眼。
“和卓泽玩的很开心？”虞慕华忽然在一旁问道。
“嗯。”感觉到虞慕华心情的好转，紫桑回看父亲一眼，笑说，“爹似乎也和司马伯伯聊得很开心。”
虞慕华一笑，由着女儿调侃。“走吧，你娘今日做了桃花羹，我们也去尝尝。”说罢，便拉着她的小手往里间走去。
紫桑抬着头看着父亲，心中泛上些酸涩的情感，混杂着父亲大手的温暖，在心中辗转。
紫桑一愣，随即微笑。“父亲说笑了，以前女儿不省得男女有别，现在多读了些书也明白了，只是父亲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虞慕华忽的感觉自己女儿长大了，欣慰一笑，大手覆上女儿的小脑袋，温和问她：“桑儿近日读了些什么？爹太忙，都没好好关心过你。”
紫桑抬头，对上父亲温润的笑意，心中一动，鼻子酸了，但依然敛了酸涩的情绪认真回答，“女儿只读了些诗词佳作和小说传记，其他太深也没有读。”
想来，她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假如有的话，也许就是虞慕华这样吧。
“嗯，不错。”虞慕华满意的点点头，“一会吃了饭，你便来我书房，爹给你挑几本好书，若是不懂就来问我。”
“女儿谢谢父亲。”紫桑垂下眼睛，怕虞慕华看出自己的情绪，便找了借口回去。
真好啊。在这里。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仰头看着那西下的落日。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当做只是这闺阁小姐午睡中的一个梦吧。她淡淡一笑，扬起门帘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