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素来苦夏，每年一到五月他的宫殿各处就会放满了冰块，直到九月份天气渐冷这冰块才会撤下去。每逢夏日入宫奏事的时候，沈清梧都有种自己马上就要被冻成冰块的感觉。
尤其是当乾德帝黑着脸看向他的时候，沈清梧就算是经历过大场面也觉得身子冰冷彻骨，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太子殿下白天的时候穿着东宫礼服来了一趟朕这里，跪在朕的跟前将这封奏折交给了朕。还对朕说，里面的内容事关重大，请朕为国事考虑，一定要郑重相待。”
说着乾德帝就将一封奏折扔在沈清梧跟前，沈清梧缓缓蹲下身子捡起奏折不过略扫了一眼就已知太子说了什么。太子在赵王府里查探了一圈，终于获得了铁证，证明赵王府里藏着当年被灭国的安南王女，还纵容这个余孽生下了子嗣。
“这个蠢货为了这么件事就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找朕，他若是手能再深一点发现赵王府私制的龙袍，岂不是当即就要进宫逼朕去下旨刺死老五了？”
乾德帝的语气尽是嘲讽，沈清梧的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此时他的内心却是波澜起伏。乾德帝这话里的意思颇耐人寻味，听起来乾德帝对赵王府里人的情况是早有了解，对此事压根就不在乎。
至于私制的龙袍，沈清梧不敢往深了想。乾德帝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私制龙袍，不是太宠这个儿子一定要让他上位，就是这事压根就是乾德帝自己搞出来的。按照沈清梧对乾德帝的理解，八成是后面那个原因。
“依陛下的意思这事就这么放这儿了，还是需要臣把消息放出去，看看赵王的反应？”沈清梧依着自己对乾德帝的了解，轻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乾德帝眼里划过一抹欣赏之色，深感要是沈清梧是自己儿子就好了，“把消息放出去，然后找人盯紧了老二老五。哦对了还有老八，最近朕听说他跟京畿驻军那边走的挺近的。”
“那梁王这边臣要不要也找人看好了，毕竟梁王是这些皇子里唯一出征并且得胜过的。”明裕啊明裕，我这是为了打消你父皇对你的疑虑，你要是知道了可别怪我坑你。
沈清梧心里念叨了几遍，就听乾德帝淡淡道，“老六自然是要盯着的，但是他那小子我还是了解的，他亲娘性子那么烈，他自己也是个耿直忠厚的人，趁乱谋反叛逆的事情他做不出来。要是老六都能反了，那老二他们早就闹起来了。”
乾德帝指尖划过桌面，语气里难得有了点温和，“原来朕因为姒妃的事情不敢多照顾他，也没想到他自己活到现在又有了本事，倒是以后可以托付他大事了。”
恐怕您还真说错了，您那六儿子可是世间一等一难缠的小王八蛋。要不然就凭他亲娘姒妃活着时跟皇后斗得你死我活的态势，他要是没点本事能活到现在？沈清梧心里暗戳戳的又骂了苻明裕两句。
这话对于一向不受宠的苻明裕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夸奖，但沈清梧多少也听了出来，乾德帝对苻明裕的重视是想将扶持他做来日的重臣，可是苻明裕心里藏着的可是九五之尊。你老对苻明裕这么期盼，恐怕是期盼错了。
想及此，沈清梧略一躬身，“那臣就依陛下的意思，把消息放出去看看两位殿下怎么处理这事。”话音刚落，就听见内监通禀说梁王和十八皇子来了。
乾德帝颔首示意叫他们进来，沈清梧微微侧身，就跟领着十八皇子进来的苻明裕拱了拱手。倒是十八皇子符明良近来和沈清梧经常碰见，见到沈清梧就松开了苻明裕的手跑到了沈清梧跟前。
“沈都督上次说好要给我带小兔子进宫，孤都等了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没送来！”符明良年方七岁，眉眼之间已经显露了几分和乾德帝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那一抬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乾德帝。
沈清梧嘴角一弯，“殿下莫急，臣已将寻来的兔子送进宫了，想来一会儿殿下回宫就能看见了。”此时他背对着乾德帝，抬眼和苻明裕四目相对了一刹那，旋即沈清梧又移开了眼睛。
新岁之后乾德帝开印上朝，沈清梧还是按往常的规矩每隔几日入宫奏事，可是这一年却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以前养在深宫甚少出现在人前的十八皇子，最近频频出现在建章宫。
乾德帝对外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顺，以前几位皇子小时候他也时常召到建章宫里询问功课。沈清梧这边各方打探来的消息都是在说，太子和赵王他们压根就没把符明良放在眼里。
唯有沈清梧能感觉出来，乾德帝对符明良的态度确实不同于对其他皇子，就连符明良私下学的东西都跟旁的皇子不一样。而乾德帝对于符明良跟沈清梧关系不错这件事，似乎也是抱着纵容的态度。
可越是这样，沈清梧的心里就愈发凛然。乾德帝越想把他培养成孤臣，他就越要去得罪人，这样的话等到乾德帝去世新皇帝即位，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继续忠诚于新帝才能保命。但是他沈清梧，就算是要作孤臣，也不可能去做符明良的孤臣。
“父皇，儿臣昨日已将四书全部学完，那您能不能遵守诺言，让六哥带儿臣出宫一趟！”符明良在沈清梧这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又把目光落在了乾德帝那里。
乾德帝略一颔首，看向苻明裕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考量，过了半晌才道，“老六，你和子澈带他去五军都督府看看，他最近学了骑射总觉得自己了不得，你们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马射箭。”
“父皇又说我！”符明良颇有些不服气的抬头和乾德帝对视，“儿臣只是学了新东西有些开心罢了，父皇还以为是我骄纵。”
苻明裕闻言在旁边笑言，“十八弟别急，等你学好了骑射在父皇面前表演一番，到时候父皇自然就不说你了！”
符明良对苻明裕也颇为友好，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跟乾德帝互相瞪了。一时间，殿里的气氛好了很多。
不过从建章宫出来，沈清梧的身后还是如往常一般汗毛直立，等到坐上马车开始往小沈府走，靠到身后郭嬅语亲自缝制的垫子上，沈清梧的这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帘子外面于长安显得也很兴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是一直在哼哼着，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被沈清梧从后面踹了一脚。
“做什么呢这么兴奋？”沈清梧被他哼哼的想打人，忍不住就踹了过去。
于长安笑嘻嘻的跟沈清梧炫耀了起来，“昨儿郎中去给花芷把脉，跟我和我娘说八成这一胎是个闺女！”
“你们家这么喜欢女儿？”
“瞧老爷您说的，我爹娘不知道从小念叨了多少回，说是有了我和小刀两个儿子简直要被累死了，看旁人家闺女又乖又听话的不知道有多羡慕。我娘昨天知道了这事之后笑的不行，都要去城外观音庙拜菩萨了。夫人知道这事也高兴，还让人又送了药材到我们家那儿呢！”
听见于长安这么说，沈清梧的嘴角不由也弯了一下，“夫人她待这几个陪嫁侍女倒是都挺好的！”
“岂止是好！夫人简直是再好不过了，等闲这些陪嫁侍女就算嫁的再好也就是外面随便找个庄户人家陪上一付嫁妆嫁了也就算了，哪像夫人不仅有陪嫁还有小产业的！夫人简直是小的见过最善心的人了！”于长安夸起郭嬅语来也是滔滔不绝。
不过于长安口中善良的郭嬅语这会儿正黑着脸坐在明熹堂正堂的抱厦里，底下站着的是小沈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妈妈，屏风外面还站着府里的那几个管事。
里屋昭哥儿本来还闹着要去找娘，结果被正好休沐在家的明哥儿抱过来吓唬了几句，“娘在外面说事呢，你不要闹，再闹等姐姐下学回来小心揍你！”
一说姐姐要揍人，昭哥儿立马就萎靡了下来，紧接着就挨着明哥儿乖乖的跟他玩起了七巧板。
郭嬅语在抱厦里穿了一件大红色织金绣海棠花的褙子，手里还捧着一个簿子随意翻看着，半晌都没说话，只是那个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
佩月站在旁边觑着郭嬅语的脸色，心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以前姑娘在娘家的时候，脸色不用这么黑就把那起子人给收拾利索了，今天脸色黑成这样，怕不是今日更要闹大事了。
不过说起来还怪底下跪着的那两个人，佩月这么想着不由就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杜姨娘和陈姨娘，自己犯下的错闹出了事，还要姑娘替她们处置。
“刘妈妈，你是国公府的老人，和两位姨娘相识已久了，你说说，这事怎么解决才好？”
沈清梧踏进明熹堂的时候，就听见郭嬅语冷硬的声音冲口而出，底下的人无一敢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