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也没说话,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在檀姐儿的背后轻轻拍着。檀姐儿搂着沈清梧呜呜咽咽的哭了半晌,才听见自己那个看着很不着调的爹默默开口了,“其实我曾经想要把桂兰处死,以防来日有人指摘你的身世。后来你娘没同意,怕你以后知道了埋怨我。”
檀姐儿惶然抬头,眼角还藏着两颗泪滴,她知道自己这个爹在外面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但却没想过他说起杀人来也是这般平常的口吻。设想一下她的身世肯定是瞒不住的,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亲娘死于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之手,那样的感觉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其实我这么做还有另外一重打算,你的生母不在人世,你必然只能靠着你娘过下去,你娘也会永远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
沈清梧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动作越来越僵硬,他也知道这话说的过分残忍,但他也知道,如果不在今日把话说开,檀姐儿和阮阮的母女之情,迟早会因为桂兰而出现裂痕。檀姐儿自小就比旁人聪明,他和阮阮的苦心,想来她会明白过来的。
“至于你娘那边,怕你埋怨我是其一,其二便是怕你来日知道了这些,会以为是她害了桂兰,伤了你们母女的情分。”
檀姐儿的身子渐渐发起抖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震惊。沈清梧耐心等了许久,才听见檀姐儿低低的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
并非无情也并非作假,而是檀姐儿真的从内到外对桂兰没有任何的好感。襁褓之中的事情就算这一世重来她也记得不太清楚,唯独记得的就是被人抱进怀里时那温柔的感觉。后来长大了渐渐能记事,郭嬅语的宠爱更是一日都不曾断过。
说她贪图富贵也好,不念亲恩也罢,她这一世只想认郭嬅语这一个娘亲。
“檀姐儿,你可明白这么一件事,无论爹娘选择哪种方式,都是想让你安安心心做我们的女儿。”
沈清梧回到正房的时候,郭嬅语已经睡了一觉。朦朦胧胧间看见沈清梧跟贼子一样蹑手蹑脚的进屋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自己的房里还要跟做贼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采花贼呢!”
沈清梧有些懊恼,“本来你这两天就没休息好,不想打扰你来着,谁知道还是不太熟练,下次还得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少浑说了,你跟檀姐儿都说开了?”郭嬅语揉揉眼睛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了,“你不会跟孩子说什么重话了吧?”
沈清梧嬉皮笑脸的做到郭嬅语身边拉着她躺下,拍着她那个圆滚滚的肚子,道,“我的阮阮可真聪明,连我去做什么都知道了。”
“你今天回来就一脸严肃,平常看你出去办差都没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有事憋着。过后又主动让我回来歇着,还要去看檀姐儿,你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白嫁的?还不赶紧跟我说,你跟檀姐儿说什么了!”
郭嬅语说着在沈清梧腰间掐了一把,沈清梧哎呦了一下连声求饶,紧接着就把自己刚说的话跟郭嬅语复述了一遍,末了还抱怨了起来,“以前我看檀姐儿的性子也跟个男孩子一般,今日才发现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那眼泪说来就来,我衣服都快湿透了!我又不会哄孩子又不能叫你过去,可是把我给愁坏了!”
能哭出来说明没憋在心里,这总归是件好事。郭嬅语想到这儿多少也放下心来,但一听沈清梧这不着边的话,忍不住又掐了他一下,“谁让你跟檀姐儿说的那么吓人来着,她才七岁你就这么吓唬她,也不怕把她给吓坏了!”
夫妻俩说了半宿的话,导致第二日沈清梧出门的时候眼底一片乌青,于小刀跟着他出门的时候憋了半晌,忍不住说道,“老爷,凡事不可索求无度,小心伤了身子!”
沈清梧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额……就是我哥和我嫂子怀着我大侄女的时候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就是老爷您也是正常的,但总归还是要顾及一下您和夫人的……嗳呦,老爷你不能因为我说实话就踹人啊!”
沈清梧黑着一张脸哐哐又踹了于小刀两脚,“老爷就是告诉你,我现在还有力气踹你,你想的都是扯淡!”
于小刀这番言语没过多久就传进了明熹堂郭嬅语的耳朵里,彼时花芷正伺候着郭嬅语和檀姐儿用膳,听了自家小叔子这番话,花芷气的差点就把手里的粥碗给扔了。于小刀这个挨千刀的,回去必须得让他哥揍他一顿了!
郭嬅语差点笑出来,但是想着檀姐儿在跟前不好多言,只能忍着笑跟花芷道,“你这个小叔子嘴皮子可真溜。”
“这小子就是个欠揍的,奴婢回去就让长安哥揍他一顿!”花芷抚了抚胸口顺顺气,“非打的他三天不能下床不可。”
郭嬅语付之一笑也不多言,看着檀姐儿眼皮肿肿的,精神也算不上太好,忍不住有些心疼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怎么看着有点憔悴了,还是今天的早膳不合口?”
檀姐儿撅着嘴点点头,“桂花糖粥有点腻了,我想喝清淡点的。”昨晚檀姐儿听了她爹那一番话,心里的苦闷总算是驱散了几分,可是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忍不住跟着郭嬅语任性了起来。
郭嬅语嘴角一弯,转头跟花芷道,“去让刘长寿家的做一碗白粥来,再把那天得来的野鸡崽子肉炸两块过来。”
“娘就不怕宠坏了我吗?”檀姐儿扯着郭嬅语的衣袖,撒娇道。
郭嬅语忍不住一个白眼上天,“宠坏了也不怕,反正你以后要嫁的是我娘家侄子,他敢欺负你,你爹就敢上门揍他!”
小沈府这边一切状况都好,国公府那边的情况却不是那么乐观。沈清辉和范氏坐在正房里有些不安,夫妻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交换的都是忧心忡忡。
沈长育这两年的差事已然不多,闲暇时候不是跟门人清客饮酒作乐,就是约上二三老友出去围猎。像今日这般既不去找清客,也不出府的时候极少。
而且看这会儿沈长育的样子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却没有把沈清梧和郭嬅语夫妇请回来,正房里只有自己夫妇还有沈清烨夫妇。范氏越想心里越觉得紧张,看起来今日这事定然是他们这一支的事儿了。
沈长育在上首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两个儿子都要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开口了,“沈家在江南那边有几处产业,这么多年放在那边也没什么人打理,烨哥儿你明日就准备动身,去那边帮着我打理产业吧!”
“爹,你要把我赶出上京城?”沈清烨神色一凛,表情里尽是不可置信。沈长育话里话外的含义昭然若揭,打理产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江南又路远山高,自己这么一去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沈长育不置可否,只是用再沉静不过的语气说道,“你从小就心气太盛又自诩聪明,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这又不是逐你出家门,只是要你去打理一下产业,过不了多久你就又该回来了。”
让他先出去避避风头,不要总是在上京城杵沈清梧的眉头。这次是桂兰也就罢了,这要是冲着自己那个儿媳妇去了,沈长育都不敢保证沈清烨这会儿还活没活着。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先委屈他几年能保全他长久也算够了。
“爹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父亲有命儿子自当遵从!可是儿子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父亲是更看重大哥所以才要赶我走!我只想问爹一句,您就这么看死了我,确定我以后不会有大哥那么有出息?!”
沈长育有些默然,倒也不是他看死了沈清烨。他也明白幼子虽然不如沈清梧那般聪慧,但总归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可谁让他没福气,没赶在沈清梧之前得了官职有了功名。若是那样的话,自己还能保他一保。
“三弟不可胡言乱语!”沈清辉拿出兄长的派头斥责了一句,“你也该出去好好静静心,这次要不是你也不会在贵姐儿百日宴上闹出这么大一件事,让亲戚宗族都看了笑话!”
沈清烨颇为轻蔑的看了沈清辉一眼,“我不像二哥那么老实,说依附大哥就依附大哥,我就不信沈清梧再能耐,他还能把我这一辈子都给毁了不成!”
说罢沈清烨不管沈长育脸色如何,径直拉着已经呆了的宋敏棠出了正房。沈清辉见状只能是追了出去,范氏无奈也只好行礼跟着退了出去。
沈长育则是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发愣,他也不想如此委屈幼子啊。可是沈清烨做了错事要受惩罚,否则沈清梧心里不快来日一定会找他们的麻烦,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看着几个儿子闹成一片,只好是委屈沈清烨了,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想及此,沈长育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心里有了一丝警觉。如今这些事情,焉知不是自己当年对不起璟妍留下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