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宫里,周太后正打量着两位侄女,她已是四十有逾,却胜在保养得当,雍容端庄,一身赤色滚金镶绣的逶地宫装衬得她气色红润,意气风发。
周太后抬起护甲拢了拢发髻,含着笑意与周家姐妹说话,论亲近,她自然是和嫡亲侄女芝敏来得亲,哥哥也很是宠爱芝敏,但芝敏的性子不知天高地厚,着实让人头疼。
倒是芝清,自己此前一直没怎么注意过,不想为人倒是稳重,今日听得她在选秀殿外为一个被芝敏刁难的南方秀女解围,明是为人解围,实则拉拢人心,一番作态虽还青涩些,也算是八面玲珑,倒是有些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太后正暗自捉摸着,外头便响起了小禾子响亮的报言:“皇上驾到——”
小禾子嗓音方落,外头便响起步撵落地的吱呀一声。
刚听到外头皇上的歩撵降下来,周芝敏就开始坐不住了,她上一次见到皇帝表哥还是一年前,一年前皇帝表哥就已经很是英俊骁勇,无论是行军还是朝政,他都信手拈来,他一直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而如今……
“听说母后得了两味点心,朕今夜可是要过来瞧瞧。”奚晏一边走进殿一边说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先是对着周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又若无旁人地坐在太后身边。
敏妃和清淑仪急忙站起来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奚晏喝了一口茶,心中冷笑,面上却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对太后说道,“母后,点心在哪?”
周太后嗔怪了他一眼:“小孩子脾性,都当皇帝的人了。”
周太后抬手指着对面的敏妃:“你看看,你妹妹如今都成了敏妃了,人算是栽在你这儿了,可不是你的盘中点心了?”
“母后,您取笑儿臣!”
周芝敏面上羞红,只敢悄悄拿余光打量奚晏,一年过去了,表哥越发英俊了。
奚晏心中鄙弃她这小女子作态,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话:“母后说的是,还真是两道点心。儿臣是母后的儿子,两位爱妃是母后的侄女,今日也算是家宴了,不如一同陪母后说些体己话。”
周太后听了,也觉得皇帝这话很是周道,赞许地点头。
“那是自然,皇上不知,姑母可关心皇上了!皇上还没来,姑母就备好了您爱喝的茶,还叫小厨房准备了各式点心和佳肴,就怕您一时想吃呢!”周芝敏极想要在心上人表哥面前表现,又想顺带着讨好姑母,几乎是没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敢情是把朕当作酒囊饭袋呢,奚晏心中冷笑,接着听他的“爱妃”话家常。
“姑母,我在家的时候……”
“……”
周芝敏连连说了好些话,奚晏耐着性子听着,不时点头,其实心里越来越不耐烦,折子都没批完就为了来这里听些家长里短?还是他最厌恶的人的家常。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周芝清插了进来,她前面一直没有说话,任由周芝敏这个蠢货犯傻,但她第一次见皇上,必须得留下个好印象,她得想个让太后和自己都满意的法子。她看着皇上手边摆着的茶,心生一法。
“前面敏妃姐姐说道——”
“我话还没说完,妹妹就插话,这是哪来的教养?”周芝敏极不愿让周芝清表现,如今周芝清又是打断她的话,她气恼的不行,一时语气冲了起来。
“都是一家人,你且说。”奚晏见她们姐妹俩自己斗起来,乐得加一把火。
周芝敏一听奚晏为周芝清帮腔,眼睛直瞪着周芝清。
周芝清没理她,对上奚晏的目光,接着说了下去:“前面姐姐说道,姑母很是关心皇上,我便想到前面皇上没来时,我在姑母这儿吃茶,有一股淡淡的柚香味,这柚子皮性温,是最暖胃润化的,姑母说天热易燥,人又贪凉,我想定是姑母在皇上的茶中添了些许柚子皮,好让皇上润化暖胃。”
奚晏一看,果然茶水中加了些许细小的条状,应该就是柚子皮。
他放下茶,看向周太后,双目中满满都是感动,看得周太后也有些感性起来:“母亲用心良苦。”
周太后也笑着说这没什么,一时间竟是母慈子孝,倒为难了这一对假母子。
奚晏又坐了一会,就从乾宁宫出来了,临走前,还不忘再添一把火。
他走到周芝清面前,赞许道:“爱妃孝顺温和,朕改日去看你。”
周芝清装作害羞低头应了下来,气的一旁周芝敏差点打翻茶水。
奚晏出了乾宁宫,心中回想前面发生的一切,觉得很是厌烦。
他没想到这周家嫡女是个没脑子的,那个庶女却真有几分太后年轻的样子,一样地功于心计。当年太后膝下无子,就害死了他的母妃夺了他做养子,如今又要用周家姐妹来稳固周氏一族的地位。
奚晏转而想,太后已经在宫里安插了她的侄女,周家的势力在一步一步变大,自己也必须赶紧加强应对。
他正想着,小禾子便凑了上来,问道:“皇上今日是瞧上清淑仪了吗?今夜需要奴才安排?”
奚晏冷笑一声:“不必了,懂得审时度势是好,可惜过犹不及。”
小禾子虽还没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他看不上这清淑仪,又接着问道:“皇上,那接下来去哪儿?”
奚晏想了想,很久不见奚淮了,时间不算晚,不如夜访王府,与奚淮叙旧。
“就去九王府吧,悄悄去。”
“哎呦,巧了。”小禾子小声说道,“太嫔娘娘今日选秀回来身子不大痛快,王爷不放心,递了牌子,这会子该是在昭和宫。”
“行,那就去昭和宫,也很久没见到越太嫔了。”
“喏。”
奚晏先回了太和殿,换上他做皇子时的衣服。
他总是这样小心,认为虽然已经登基,看似稳固的皇位却时刻都有可能倾翻,周太后母家势力在他登基后更是日益强大,耳目遍布朝野,如今还将手伸到了后宫,他登基这几个月以来,未免夜长梦多,常常只能夜访朝臣,常服出行。
奚晏换好衣服后,唤小禾子进来伺候笔墨,小禾子小心的赔着笑脸,笑得很是谄媚:“皇上,您要出去也带上奴才吧,让我一个人守在太和殿里,还要冒充皇上您,奴才……奴才担不起啊!”
奚晏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小禾子立刻闭了嘴,低下头,又想了想:“皇上,夜里寒气重,您好歹多穿点……”
“皇上……?”小禾子低着头说着说着,全然没发现奚晏已经从偏门悄悄走了。
而奚晏穿着常服,选了偏僻的路线,一路避开巡夜的侍卫们,绕到昭和宫。
他到昭和宫之前,奚淮早已经先到了。
前些日子,魏国公府送来了个塞北女子,既有塞北女子的爽朗大气,又精通琴棋书画,奚淮原今夜是要去会会这个塞北佳人的,可还没走出院子,就见敬平急急来报,说是太嫔的头风又发作了。
奚淮一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塞外美人了,叫人连夜递了牌子,换了身的得当的衣服,就急忙带着敬平进了宫。
当奚淮还未走到昭和宫,就看见昭和宫内灯火明亮,有一阵奇怪的曲调传来,他也算是常年流连烟花柳巷,靡靡之音听过不少,可这曲调不似他听过的任何一种音乐,但又很扣人心弦,有一种奇妙的气势和让人起舞的冲动?
奚淮更走近些,就听见有欢声笑语传来,不是母亲头风犯了吗?怎么这样热闹?奚淮只得走近主殿,一探究竟。
殿内,灯火通明,几乎所有昭和宫的宫人都围在了一起,大殿中心,有七八个人正在跳着一种奇怪的舞,领舞的是朝阳,她一边随性的挥舞手脚,一边大声唱着那奇怪的歌。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嘿——”围着的众人竟然自发的与朝阳互动起来。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嘿嘿——”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嘿嘿嘿——”
“……”
奚淮听得面上几乎要抽搐起来,这是?这小丫头究竟再搞什么名堂?他目光一扫,看到朝阳的身后那个胡乱挥舞笑得一脸开心的女人正是他为之心焦的母妃。
这会子他算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而殿内,朝歌也在一边素手抚琴,一边轻唱附和着主旋律,脸上难得的露出温柔笑意。整个主殿尽是欢声笑语,朝阳一边唱着,众人一边附和着,时不时用手给朝阳打着拍子,大家都在随性的跳着舞,越太嫔更是笑得跳得满脸红润。
“哟,王爷来了!”秀云看见远远站着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的王爷,悄悄退出了多人舞阵营,迎了上来,“王爷一起跳吧!可有意思了!”
奚淮感觉额上青筋突突跳,黑着脸问道:“秀云,不是说母妃头风发作了吗?”
“哎呀,事情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