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三爷甄顺昨儿白日里还好好的,夜里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便是叫人抬着回来的,说是上花楼同人家抢花娘,叫人给打残废了。
可那打甄三爷的人无论如何也是寻不到了。
甄真心里猛的一跳,抬眸便对上甄明璇那双清灵的眸子,不消问便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甄家是京都大族,世袭的国公府,甄宥又尚了玉荣公主,即便如今门庭冷落也一般人不敢得罪,甄顺虽叫人停了官职可未必就没有再复的一日,甄家虽在朝中竖有政敌,可谁也不会在这节骨眼去动甄家人。
既然不是外人做的,那便是自己人了。
要问谁同甄顺有仇,也只得一个玉荣公主了,府里头的大小主子俱都心知肚明。
若不是甄顺暗地里做那些个阴司之事,又如何会叫人发现,最后才连累甄真嫁进贾家嫁给贾谦那个渣渣。
甄真自也是明白的,她一颗心噗噗跳,低头不语,却直将手里的帕子要绞烂了去。
她娘生得柔弱,自来也与人和善,可真要触犯了底线,那便是下手也丝毫不留情。
可不是丝毫不曾留情,那甄顺被抬回来的时候,大夫一看治都没治直接就说腿废了,连治的必要没有了。
甄顺发了疯一样在府里头闹腾,就差指着玉荣公主叫她血债血偿了,可玉荣公主不仅不留情,还做得滴水不漏,便是想往她身上扯也是极牵强的。
玉荣公主嫁进甄家整整二十多年,孝敬公婆,妯娌和睦,夫妻情深,极少在甄家摆出公主的谱来,那是因为没有触犯她的底线,能让的能忍的她都忍下来,可偏偏这一回她却再忍不住。
凭什么他甄顺惹了是非却要连累甄真,叫甄真断送这一生的幸福为他偿还他所犯的错,凭什么他却还能当作甚个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逍遥快活。
所以她叫甄顺付出了代价。
甄明璇是理解玉荣公主为何这样做的,换做谁能甘心,可理解归理解,到底是不甚赞同的。
甄真咬着唇,泪珠还挂在面上,说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我娘,我娘,想来,也,也不是,不是故意的。”
甄明璇都叫她逗笑了,特意着人去断甄顺的腿,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她身上没帕子,伸手便扯了甄真手里的,给她拭去面上残留的泪水,也不说玉荣公主甚个,只道:“今时不同往日,上头那个年纪越大,心便越疑,你同贾谦都是牺牲品……”说着她又叹口气:“此番嫁去贾家自然不比自个家,你虽顶着郡主的封号,却也得事事有个分寸才好。”
“你阿娘有些事儿不同你说是怕你担心,可你自个也应当晓得甄家如今是甚个情况。”
甄顺的事儿一出,立马就叫停了职,紧接着国公爷甄然也叫降了官位,这已经是上头那位给足脸面了,如若不然哪里是甄真嫁个人就能解决的事儿,搞不好那便是要满门抄斩的。
所以这一回便是断了甄顺的腿,甄老太太也一个字都不曾说,只当他真个在外头同人争花娘打伤的。
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说也说不清,或许断了双腿得全条命也是好的。
甄真抬眸看着甄明璇,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心里头也是一松,又想着甄顺那事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猜想,可随即又吓得将那股子猜想掐灭了。
甄顺犯的那些事她一丁点风声都没有,不过是瞧着局势猜出几分来,虽然玉荣公主同她说无甚大事,可甄家一时间门庭冷落又能骗得了谁。
说得这几句,甄明璇也不再说,她平日里头虽不常在家,可那些个深宅后院里头的事,哪一件她不清楚的,她虽心疼这个侄女年纪轻轻就为了整个甄家沦落为牺牲品,可她也做不得甚个。
她将帕子塞回甄真手里,又起身唤了小丫鬟打水来,亲自同甄真净了面,又重新上了妆,这才笑道:“你年纪小架不住那些个厚重的妆容,此番更显清丽。”
甄真对着镜子照了照,却笑不出来,她平日里头也喜爱淡妆,可她自进了贾家总想摆出郡主的尊贵来,到底年纪小,面容略显稚嫩,是以不得不用浓妆给自个撑些许气势。
“行了,去给老太太请安罢,她也记挂着你。”甄明璇拍拍甄真的肩头:“万事得过且过。”
甄真将那一句“得过且过”放进嘴里嚼了又嚼,最后才吞进肚里,深呼吸几回这才将心绪平复下来,同甄明璇去甄老太太那。
甄老太太是个喜热闹的人,国公夫人许氏同玉荣公主都在,甄家大小姐甄淑婉同三小姐甄秀儿作陪,她一去便越发显得热闹起来。
甄老太太年纪比贾老太太还大,可心态平和保养得也好,看起来便比贾老太太顺眼得多,众人叙得会子话便被叫老太太支开了去,留着甄真说了半天话,在她心里孙子孙女都一样,晓得这个瞧着风光的孙女嫁去贾家过得不容易,心里头觉得溃决,私底下便开了库房挑了套极奢华的头面与她,里头还夹着一万两的银票。
甄真打开匣子看见里头的东西,顿时觉得犹如千万斤重一般,红着眼儿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没哭出来。
“好孩子,苦了你了。”甄真还能忍得住,甄老太太却是忍不住的,她将甄真搂在怀里眼泪簌簌的掉:“这些个都是身外之物,虽不多,可也是祖母一片心意,总归有用得上的时候。”
甄真点点头谢过一回,硬逼着自个将眼泪咽回去。
话说贾谦随着甄宥去了书房,听甄宥论了些诗词歌赋,尴尬的灌了两壶茶下去,直到憋不住了这才寻了个借口出来透口气顺便撒泡尿。
却不想在茅厕了碰见了大舅兄甄昀。
甄昀早两年科举考了个探花,如今正在翰林院就职,因着自家那个宝贝妹妹回门,今日还特意请了假回来要给妹夫一个下马威,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碰见那位色名在外的妹夫。
贾谦憋得急一进茅厕就解了裤子,没想到尿得太急了,溅到正在隔壁茅厕解手的甄昀鞋上。
甄昀是玉荣公主一手养大,衣饰极为讲究,此番叫人弄脏了鞋子,顿时没个好气,可因在茅厕不好理论,哪晓得出了茅厕却是自个妹夫,顿时黑着脸呵斥:“粗鄙之人,我真儿配你简直暴遣天物。”
贾谦没见过这位道貌岸然的大舅兄,可一听那口气便晓得来人身份,可他又不是故意的,谁尿急了还憋着慢慢拉的。
一下子没忍住,张嘴便怼了过去:“我是粗鄙,要撒尿拉屎,你是神仙样的人物,还不一样进茅厕撒尿拉屎。”
“你……粗鄙,粗鄙……”甄昀是读书人,认识的人也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第一回听见有人说话如此粗俗难堪,顿时气得连怎么回都不晓得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贾谦也懒得跟这位大舅兄说甚个,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冷哼一声转头就走,徒留气得不轻的甄昀风中凌乱。
贾谦解了手自然舒畅了,因着对甄家不熟还顺着老路回去准备听甄宥继续说诗词歌赋,却不想途中绕了路,等寻到书房的时候那位骂他粗鄙的大舅兄已经在了。
甄昀见他进门连眼都不曾抬一抬,本想讽刺两句最后还是忍了,倒是甄宥似乎挺喜欢这个女婿,又拉着他品评一下自个最新收的画作。
说起绘画贾谦也会几笔,可到了甄宥跟前他却是不敢卖弄的,只静静的跟在岳父大人身后听他说,然后点头或者应两句。
甄昀却是端着茶碗讽一句:“马屁精。”
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到甄老太太那儿的人来唤吃饭这才结束,贾谦从书房出来只觉得筋骨一松,再也不消听那位岳丈大人文绉绉的说辞了。
甄昀跟着贾谦从书房出来,经过他身边还是冷哼一眼,眼里看不上这位妹夫,连鼻孔都看不上。
贾谦也不同他计较,反正这等冷嘲热讽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事儿。
因是自家人,倒也没那许多讲究,不过分男桌女桌,连屏风都不曾立。
甄老太太举了箸夹了一筷子,众人这才举箸开始。
难得有这般齐整的时候,甄老太太心里也高兴,点了好几个甄真爱吃的叫布菜的小丫鬟给她夹到碗里,见她俱都吃了这才笑眯眯的道声“好”。
这头热热闹闹的,那头却清冷清冷的,因着贾谦的名声不甚好,几个舅兄舅子虽对他客客气气的,可也极为疏离。
贾谦也不觉尴尬,一边吃着饭一边侧头往甄真那看了一眼,却只见到她一抹纤细背影,隐隐还能看到那束得细细的腰肢,细致单薄的后背亦挺得直直的。
他看得一眼复又转过头了,不知怎的脑袋一抽,抓了一把白灼吓将虾头虾皮剥得干干净净的,拿小蝶装了,指着布菜的小丫鬟从甄真跟前送。
那碟子剥得干干净净的虾仁送到甄真跟前时,连她自个都忍不住惊讶,转过头来却只看到贾谦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面上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