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太太瞧了却是一乐,逗趣道:“姑爷甚是体贴。”
此话一出,满桌的女眷除却玉荣郡主俱都捂唇笑起来,却叫甄真闹得大脸红,连着耳根子也烧得红彤彤的。
脸红归脸红,可她也晓得贾谦这般殷勤为的也不过是自个怀里这柄乌木扇罢了。
女眷那头笑语嘤嘤,贾谦这桌却越发静谧无声起来,那些个大舅兄小舅子俱都睇鬼一般,直看得他面颊通红。
他有些尴尬的咳两声,举起酒盏同甄宥敬起酒来,三盏酒下肚这才觉得舒服些许。
方才他自个也不晓得抽什么风竟然给甄真剥起虾来了,不过脑子里却突然闪现出早两年他同甄真在宫里头为着一盘虾大打出手的事儿来,那一回可是打得两败俱伤,最后连虾也没吃上。
有了方才那盘虾打个岔,一下子气氛倒是缓和起来了,男宾推杯换盏,女眷笑语嘤嘤,瞧着一团锦簇。
偏在此时,小丫鬟一句:“三爷,三夫人来了。”将这份锦簇打断。
膳厅内顿然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仿佛连那落针都可闻。
“我来晚了,大家恕罪。”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众人一转头便见叫人抬着过来的甄顺,短须未剃,头发散乱,一双赤红的眸子落在甄真身上,一袭褐色长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那长袍下包扎好的双腿格外刺目。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三夫人白氏亦是双目赤红,只她衣裳干净,发髻整洁,脸色亦尚好,却瞧不出悲喜。
甄顺一进屋甄老太太的面色便极为难看,她冷声呵斥:“你不好好养伤跑出来作甚。”又甚是不满的对白氏道:“他任性你就不晓得拦着吗?”
白氏神色未变,颈脖却是一缩,嘴巴动了动极是小心翼翼的道:“夫君,夫君说要来看看真儿。”
“胡闹。”什么看看甄真,甄老太太心知肚明得狠,甄顺是废了双腿心里不舒畅故意来找茬子的,这个儿子也是从自个肚里出来的,心里想什么她这个当娘的还不清楚。
“快回去,身上有伤还到处跑,像什么话。”
甄老太太这么吩咐着,白氏便上前欲要劝上一句,却叫甄顺一把推开,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噙着笑不阴不阳的道:“娘,这头这般热闹,儿子在那头却极是冷清的,真儿夫妻两今日回门不去看我也就算了,连个知会一声的人都不曾有,您是真觉得儿子死了啊。”
“你……”甄老太太气得气血翻涌,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国公府里头的三位爷都是她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一个不疼,可若不是这个小儿子好高慕远整出那样的事儿来,又如何能惹了玉荣公主大发脾气。
他以为自个废了腿那是委屈,可玉荣公主就不委屈了?甄真就不委屈了?况且他虽叫停职可仍是朝廷命官,突遭横祸那也是要写了折子往上头报的,那折子昨儿夜里就送进了宫里头,文帝难道不晓得?他既晓得又说甚个不曾?
甚个都不曾说,难道他心里还就没数不成。
“老三,娘说得对,你身上有伤应该歇着,真儿是小辈自然是要去探望你的。”国公爷瞧这情形不对劲忙出来劝道。
国公夫人许氏也忙道:“可不是,三叔你莫多心了,真儿是甄家出去的孩子,便是再不济也是知晓礼数的。”
“我自是相信真儿的。”甄顺阴恻恻的笑,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我们真儿总归是大家大族出身……”
大家大族而不是公主府。
玉荣公主抬眸撇了一眼,神色淡淡,眸中没有丝毫情绪:“真儿,阿谦,还不来见过三叔。”
贾谦自然是认得这位三叔甄顺的,别的不说就凭爱逛花楼这一项他们也是打过不少照面的。甄顺这人长身玉立,长得又俊,稍微收拾一下上了花楼比那些个小倌还俊,可这才几日功夫就瞧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瞧他那腿,也不晓得日后还站不站得起来。
贾谦这两日忙着同甄真斗法自也不晓得外头这些事,此番乍然一见心中如何不震撼。
他侧眸睇甄真一眼,只见她神色自若一点不吃惊,好似早就知晓一般。
甄真自然甚个都晓得的,她缓步上前先同甄顺行礼问安,这才又同贾谦介绍:“这是三叔。”
贾谦忍着好奇心,也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唤一声:“三叔。”
甄顺没有发作,却还笑吟吟的点点头,应得一声好,这才将目光落在贾谦面上,半响才哈哈大笑道:“我认得你,万花楼的常客。”说完又似想到更好笑的一般继续道:“我听说你新婚夜还去了万花楼,却叫真儿打了回去?”
这事不是甚个秘密,在场人人都晓得,可谁也不会将这事摊开来说,更莫说是在这么多人跟前,明显的是给人难堪。
甄真唰的一下面色就白了,这人是他三叔,她动不得,若换了别个说了甚个不中听的一鞭子抽过去,就算不能叫他闭嘴,可心里头也是舒畅些许的。
可这会子便是觉得那些个话再不动听也只得忍着。
贾谦倒是面色如常,他自来叫人说得多了,便是别个将那些话捅到自个跟前来,他也觉得无所谓,可瞧甄真面色极是不好,又想起那柄乌木扇来,顿时也哈哈一笑:“三叔说得没错,是被打回去的。”
说着冲他挤了挤眉眼:“怕娘子,没办法,不像三叔,天不怕地不怕……”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归说得甄顺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都咽不下去,就是因为天不怕地不怕这才落了个停职查办,又落得个双脚残废的下场。
玉荣公主方才还发黑的脸色,到得这会子却是一扫阴翳,唇角微微勾起竟然还有两分笑意。
见甄顺不说话,贾谦又继续道:“方才不晓得三叔在也家,不然阿谦同真儿一早就去拜访三叔了。”又反客为主道:“三叔既然过来了,想来还未用膳,不如一块坐下来用些。”
甄顺今儿是来闹场子的,可如今只三两句话就被贾谦噎住不说,还叫他反将一军,这如何能下他心中火气。
顿时又发了疯一样盯着贾谦大笑:“这种饭你也吃得下去?你不晓得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你娘子没一个看得上你的,在她们眼里你就是一个草包,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那怀真郡主嫁给你就是那鲜花插在牛粪上。”
“你知道什么是牛粪吗?你就是那陀牛粪,哈哈哈哈……”
贾谦如何不晓得甄家如何看待他,便是在贾家他也是草包,也是纨绔子弟,可心里头知晓同别个说出来却又是不一样的,他蹙着眉头思忖少许,复又在甄顺的笑声中开口道:“三叔说得没错,阿谦的确是个草包,连我爹都这么说的……”
甄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一双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贾谦,心里说不出是甚个滋味,可那火气却是越发大的。
国公爷甄然脸色极是不好,好好一个家闹成这样,还不都是自个这不争气的弟弟作死的,事到如今还不自知,顿时也生了火气:“够了,好好的吃顿饭都不行,你身上有伤就好生歇着,别有事没事出来搅。”
“我不回去,我作何要回去,你们都在这儿作何赶我走……”甄顺跟个疯子一样,他双脚动弹不得,可一双手却奋力的拍打在肩舆上。
甄老太太叫小丫鬟扶着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可见小儿子这般闹腾,心里着实疲惫,挥着手道:“快,快抬下去,叫几个婆子快抬下去……”
她说得这一句,国公爷甄然也跟着复一句:“听见没有,赶紧抬下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我不走,我不走,你们一个个都想我死是不是,一个个的巴不得我死了是不是……”
纵然甄顺再也不想走,也叫人强硬的抬着离开了,行了好远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
白氏看得这一场闹剧,也面色发白,匆匆行了一礼便也跟着退了下去。
膳厅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可各个都没有了食欲。
甄老太太没忍着眼泪簌簌,道一句:“前世欠的债啊……”便由小丫鬟扶着回了院子。
甄然见老太太走了,自个也不想留,丢下一句还有事也跟着走了。
许氏忙出来打圆场:“没事,三叔他心情不好,回头让国公爷去劝劝就好了,大家接着用膳吧。”
众人这才又从新落座,各怀心思将这顿饭勉强的吃完。
用完膳又喝了盏茶,众人这才又一一的离开。
甄昀跨着步子离开的,复又跨着步子进来,指着贾谦道:“你出来一下。”
贾谦看了甄真一眼,却见甄真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曾理会,便只得撇了撇嘴跟在大舅兄后头去。
甄昀将贾谦引到一处角落,这才停住脚步,他有些不太自然的面对贾谦,张张嘴半日才说一句:“那个……”却好半响也没说出甚个来。
贾谦伸手扯了片竹叶叼在嘴里,见他半日不说话,也没了耐心,将那竹叶子一口吐出来:“大舅兄要没事我便回去喝茶了。”又兀自说:“这大热天的晒死。”
说着也不等甄昀说话,转身就走,却将将行出五六步又立马叫甄昀唤住:“等等,我,我是有话要同你说的……”
贾谦转过头来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你就说啊……”
甄昀似是组织语言,又似说不出口一般,喃喃半天这才道:“今日多谢你护我妹妹……”说完一拱手算是正儿八经的同这位妹夫见礼。
贾谦愣在那儿,神色极不自然,眼珠子转了好半响这才道:“哼,你妹妹那母老虎也就委屈我,还牛粪呢,她是鲜花吗,要是鲜花我也乐意让她插……”
说着说着又不着调起来,贾谦自个也觉出不好,忙转头便离开。
因着午膳那一茬,原本打算留到用了晚膳再回去的甄真在玉荣公主的催促下早早的便启程回了威北侯府,母女两在二门分别又忍不住抱着哭一场,甚是舍不得的模样。
装了一天正儿八经的贾谦早就不耐烦了,这会子听得这母女二人嘤嘤的哭越发不喜:“行了,威北侯府同公主府那么近,想回来便回来了,此去又不是千万里,有甚个好哭的。”
此话一出又惹得玉荣公主狠狠一瞪,可到底没多留甄真。
贾谦同甄真乘了青帏小油车从二门出再到大门换了马车这才出公主府。
累了一天了贾谦早就扛不住一坐上马车便靠在车壁上打起瞌睡了,甄真却是心中滋味千百,托腮望着他那轮廓分明的面容无端的出神。
贾谦叫她那专注的眼神看得心里极是不舒服,猛的睁开眼恶狠狠的瞪她一眼:“看什么看。”
兀自出神的甄真叫他这举动吓得一跳,兀自捂着心口拍了几拍,本想骂几句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转了头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贾谦也睡不着了,索性坐直身子,又突然想起今日出行的目的来,手一伸:“事儿完了,我的东西呢。”
甄真冷哼一声:“一把破扇子,谁还稀罕你了。”
说着便要将那扇子掏出来给他,可哪里晓得却掏了个空。
贾谦看着她掏了个空,立马急得跳脚:“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