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腊月上旬就开始返京了，可天气莫测，又是雪又是雨的，到底耽搁些许。
甄老太太听说甄明璇同李玉笙要回来过年，还预备叫他们除夕到国公府来用团圆饭，可到最后这两人却是在路上过的除夕，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京都城那日便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叫那官路都好走许多。
甄明璇这一路颠簸的，早已经累坏了，一进城便往吉王府去洗洗干净早早就歇了。
李玉笙本就身子不好，在殷州又经过那一遭，也疲惫不堪，可李玉荣之事到底经他的手，如今既然回来的，少不得还得进宫去说一声。
李玉笙预备出门的时候，甄明璇便已经趴在锦被在跟只猫儿似得睡着了，他心里一暖，将暖帐放下来，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府。
这么多年来，始终还是甄明璇在身边才觉得有年味，回想起那么些年，好似都无甚好在意的了。
大过年的，文武百官都放假了，李天凌自打登基以后，也就这会子偷下懒。
李玉笙进宫的时候，他正在贤妃的宫殿里头对弈，听得小太监来报，也不觉得诧异，只落下最后一子便起身往御书房去。
那贤妃是前几个月新册封上来的，先头在闺阁里头也有着才女之称，自也觉得是有几分才气的，此番叫李天凌一个子便封了所有的路，不由得面露衰败之色，咬着唇娇声道：“就知道圣上逗妾身玩的。”
李天凌也不恼，哈哈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你先玩着，朕去御书房一趟。”
说着便大步跨出去，这些个才女不过是世人捧着好玩的，哪里就有几分真本事，李天凌也不过是左右无事，同她玩一玩，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李天凌素来是个有手段有本事的，登基也近一年了，朝中最后一个威胁也去处了，如今局势一片平坦，他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是以见着李玉笙的时候倒也面带笑意的，正儿八经的将他当叔叔来对待。
李玉笙却不敢真个与他当叔侄，该有的礼数一样都没少，叫李天凌赐了座，奉了茶来，这才说明来意。
李天凌客气道：“如今朝中文武百官都放了假，御笔都封了，皇叔委实不必如此着急的。”
李玉笙也客气的笑道：“皇上虽不着急，可我心里总念着的，押解七哥的人早就到了京都，而我却因身子拖累到如今，委实不当如此的。”
两厢都不是端着真面目相处，自然是和和气气的，李玉笙又将在殷州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一会，包括秋荷被当作棋子之事，以及那殷州府台投靠李玉荣联合李二爷灭了李家之事。
他既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事实如此便如何说。
总归也不过是循例说得一回，就算他不开口，李天凌一样也知道他们这一行发生过什么事。
当皇帝的，都有那么一个尿性，恨不得涨了一千双眼睛，甚个都晓得清清楚楚。
李玉笙早些年受过不少磨难，早就晓得同皇帝相处该当如何，他将自个对文帝的那一套换汤不换药的用来对付李天凌，却真个儿将这位少年皇帝的毛都撸得顺顺的。
李天凌心里头受用了，自然也对这位皇叔多几分和颜悦色，甚至还关心起这位皇叔的身子来。
李玉笙今日依旧是做轮椅进宫来的，闻言眉目一低，下意识的按住自个的双腿，叹道：“还不是如此，好也好不了了，死也死不成，不过受些罪罢了。”
李天凌的目光也随着李玉笙手上的动作下移，微微勾唇却是捧了茶碗抿了一口，心道：果然如他打算的那般，李玉笙只怕为着这伤腿，受了不少难。
他还未说话，李玉笙便又道：“皇上，微臣今日来，是有些事要同您商量的。”
李天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李玉笙又捏了捏自个的腿，面露不甘的道：“不知道皇上手里可有合适的人选挑出来同微臣一道打理生意？”
不等李天凌回答又说：“微臣年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也不想日后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李天凌猛地抬头看着李玉笙，反反复复将他这话放在嘴里嚼一嚼，更多的是诧异，也再细想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他这位十六皇叔，长他十来岁，真要说年纪大也算不得大，可李天凌自个这个年纪便都已经当爹了，而李玉笙到得去岁才成亲，往年他府里总没缺过人，却从来没说有过孩子的。
他的目光又落到李玉笙的腿上，幽深看不见丝毫情绪，如果他没会错意的话，李玉笙这是在交出手里的唯一能护住自己，同时又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银钱！
传言李玉笙富可敌国真的不是骗人的，李天凌初初登基之时，李玉笙为了示好，不仅将国库那个漏洞补上了，便是他的私库也填得差不多了。
虽说如今李玉笙手里未必就有那许多现银，可只要眼光稍微有些远见的，都晓得李玉笙那些个生意到底价值几何，只要经营好了，别说他一个国库，就是十个国库也填得起来。
李天凌将李玉笙的话来回过了几遍，晓得李玉笙这是在投诚表明心意，这才带上两分真诚的笑：“皇叔哪里话，你如今正当壮年，往后也定当能长命百岁呢……”
又道：“你手里头的那些个生意，都是自个的，朕如何好插手进去……”
不想李玉笙一听，顿时一口气上不来，捂着心口猛的咳嗽一番，他咳得厉害，又怕唾沫溅到李天凌身上，只得掏了帕子出来，捂着嘴儿，直到咳得吐出血来才算作罢。
那素白的帕子上殷红一片，可李玉笙瞧着也跟丝毫没瞧见一般，迅速的将帕子塞会怀里，再抬头一双眼儿通红，面色发白，好似死过一回般。
李天凌自是瞧见那帕子上的血迹的，眉头一蹙还是问道：“皇叔可要叫太医瞧瞧？”
李玉笙苦笑一声：“不必了，久病成医，不用看也罢。”
李天凌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只冲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眼神示意一番，那小太监便迅速转身离去。
李玉笙只当没瞧见他的动作，垂着胸口自顾自道：“说来也惭愧，我这人是个风流的，却从来不曾叫人栓住一颗心，可到得如今年纪了，瞧见同龄人孙子都快有了，心里这才觉得不是滋味来。”
又道：“我如今身子不大好，很多生意上头的事儿都力不从心，倒是想退下来，守着一方小院生儿育女，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也足矣……”
说着又觉得甚是难为情：“叫皇上见笑了。”
李天凌的确是笑了，李玉笙不是因着身子不好了，才想退下来，只怕是为着甄明璇。
当初甄明璇为李玉笙受伤，他可是丝毫不曾留情的将贾诺手脚经脉挑断，这对一个想在战场上立功的武人，简直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后来李玉笙又拿着自个从龙的功劳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如今更是为了这么个人想要生儿育女，这样一个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到得最后也依旧是不能过美人关的。
李天凌没得由来的就想起贾谦来，这个人立下那样的大功，到得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是一口回绝，他说他只是想看看自个娘子穿起诰命服来是甚样的。
李天凌没有说话，李玉笙却是又道：“还望皇上帮一帮微臣……”
说着便作势要起身同李天凌跪下。
话虽是未说明白，可里子却是明明白白的，李天凌着人去给李玉笙管生意，日后这生意未必还就是李玉笙的了。
“皇叔这是作甚……”李天凌一把扶住李玉笙，却依旧没有立时接下，只依旧打太极道：“皇叔如今身子不好，可养养自然就好了，何必……”
叔侄两又说几句，方才出去的小太监跟着又回来了，站在殿外冲李天凌点一点头，这才行至耳边同他低声说得两句。
李天凌再看李玉笙的表情便十分微妙起来，似乎有些诧异，有些不敢置信。
李玉笙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瞧见的是天边的斜阳，甄明璇坐在马车上冲他招招手，他勾唇一笑，终是觉得一身轻松。
“既然皇叔身子不好，身边又无得用之人，那朕便同你寻两个人帮村一番……”
李天凌话虽说得好听，最后还是接了李玉笙手里头的生意，那么一大块肥肉，哪里就真个舍得。
李玉笙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消息，连带着那沾染了血迹的帕子，都是给李天凌的台阶，他再也不想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卖命了。
李玉笙在外头还绷得住，便是上了马车，面上的神色也依旧正常，等一进吉王府，他便从轮椅上站起来，一边往正屋里头走，一边笑嘻嘻的同甄明璇道：“老子再也不用当拉皮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