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人都在关注着中秋佳节,师尧当然也不例外。
倚榻上师尧拿着针线的手在一大块锦布上穿梭着,小拇指微勾,像是画师在画布上泼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像是书法大师用尽毕生之力铁画银钩。
宝林的位分太低了,她想要给宣明帝一个机会给她升一升位分。
有时候机会不是巧合,也不是别人施舍,而是自己创造的,亲手制造的,为的就是达成自己的目的。
每年的中秋佳节,各宫的妃嫔都会献上自己的贺礼或是登台献艺以贺中秋佳节,师尧本来是没有想过要在中秋家宴上出什么风头的,毕竟自己在宫中已经拉足了仇恨值,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恨不得用眼刀子把自己给杀死,这个时候,作为后宫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师尧最好的做法便是蛰伏下来,拥有了孩子、地位之后再慢慢选择之后的路,这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也是原本,师尧在了解了宣明帝这个人的秉性之后,最适合长久得到他的宠爱,在宫中生存的方法。
宣明帝这个人的喜好最为矛盾,却也最为简单。
在后宫,他所宠爱的无非是弱小的只能够依附他生存的小女子,就像是鱼儿离了水不能活,就像是小草没了土壤就只能枯死,就像是娇花没了浇灌便会枯死,就像是李昭仪的生杀大权只能掌握在宣明帝的手里一样。
他宠爱的便是这样的女人。
然而对于朝堂,又有不同,和每一个皇帝无一二,宣明帝所喜欢的是有能力的能臣,能在政事上对他有所辅佐,能替他分忧解难,并且只忠于他一个人的能臣。
作为一个女人,一生只能在后宫混吃等死,未免太过枯燥了些,对于宣明帝来说,这样的女人相伴一辈子,说不定也只是一个逗趣的玩意儿,或许师尧有本事一辈子都成为这样的玩意儿,可是她绝对不愿意。
既然如此,何不再光明正大一些?
这些日子在上书房伴驾,师尧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朝堂之上的大概,虽然不清楚大臣几何,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朝堂之上的暗潮汹涌。
都说皇帝的后宫是另一个朝堂,此言果真不假。
这大齐后宫之中存在着很鲜明的派系,这从师尧每几日在皇后的定坤宫的定期请安中就能看得清楚明白,这也是宫中历来都知道的。
这并不是哪位妃子与哪位妃子抱团交好的小派系,而是世家之女和小姓之女的区别。
就像是两道天然的鸿沟,将出身不同的两种人完美分割,在后宫中你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你,但是一有哪一方挑事,两派的人定拼尽全力不死不休——相互不招惹的时候争的只是皇宠,一旦一方有压倒之势,另一方定摒弃前嫌、团结共进。
世家女有家世为靠山,小姓之女也不弱。
后者没有子女,因为世家不允许,甚至位份也不高,连妃位都没有一个,但是却有绝对的帝宠,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宣明帝总是无条件的宠信于小姓之女。
这样,就形成了后宫之中难得的平衡平静,就如同朝堂一样,只不过平静之下的,却是一触即发的波涛汹涌,如滚烫的油锅一样进不得水,稍不注意变会伤的体无完肤。
世家女自然是皇后、贵妃、四妃那几位高位妃嫔,她们在后宫井水不犯河水,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而小姓之女在此之前是有领头人的,那便是如今已经如同废人的李昭仪,现如今,李昭仪闭门不出,丽宝林荣宠不绝,是以明眼人都看得出,丽宝林的前途不止于此。
若是师尧不在上书房伴驾这几天或许还看不出这些东西,然而,她如今心思清明,很明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不会放弃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后宫之中,小姓之女总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统摄全局。
她师尧,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她需要给宣明帝一个理由。
出众的佳节贺礼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师尧的这块屏风已经准备好一阵子了,在此之前不过是做着玩,打发打发后宫空闲的时间,然而,在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之后,便决定了这块屏风的用途。
说实话,原主的绣工不怎么好,顶多是普通闺阁小姐的技术,远远达不到宫中绣娘的水准,若是只是秀了寻常的东西,虽会被赞一句有心,却远远达不到惊艳的标准。
师尧要做便做最好的,自然不会敷衍。
绣工不行,就新意来凑,她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入了夜的长乐宫仿若披了一层淡淡的昏黄的轻纱,像是绝色美人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神秘得让人忍不住走进去探寻一番,师尧就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称得她越发的精致出尘,温婉可人,眉目如画。
风轻轻吹过,撩起了她鬓间的一缕青丝,师尧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看了正在替她整理丝线的青雉一眼,仿若普通闲聊一般,对她道,“说起来,这一月的份例可有按时送到宫中各殿?”
师尧作为长乐宫的主位,坐在主殿的位置上,自然操心更多的问题,每个月到内府局领长乐宫的份例,再分发到各个殿中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事务罢了。
青雉是个明白人,得了师尧递过来的眼神,连忙接口道,“回主子的话,严嫔娘娘和刘贵人处都送到了,倒是赵贵人那······”她说的吞吞吐吐。
师尧头也不抬,继续绣着手上的东西,“赵贵人那怎么了?可是内府局有所克扣?”
青雉连忙道,“不是不是,内府局哪敢随意克扣宫妃的份例,只不过,奴婢今日讲份例送到赵贵人的偏殿的时候,她并不在殿内,只是交到了小太监的手上。”
师尧好笑的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份例而已,送到小太监的手上也是一样的。”
青雉道,“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听说,今儿个下午,赵贵人上了昭仪娘娘的朝阳宫······”
师尧一听这才放下了手上的绣品,皱着眉,“她上那去做什么?眼见着昭仪娘娘都快生产了,她上朝阳宫不是添乱么。”末了她又问,“可是昭仪娘娘递了帖子?”
青雉缓缓摇头,“奴婢听说,是赵贵人主动的。”
师尧沉声道,“可是闲得慌,竟如此胆大妄为?”
青雉给师尧递上一杯茶,“主子先消消气,要奴婢说,这赵贵人也太不知轻重了,出了长乐宫不向主位娘娘禀报不说,还在后宫随意妄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昭仪娘娘腹中龙胎有个什么好歹,她被治罪还不要紧,若是牵连了整个长乐宫,牵连了主子您,这可如何是好?”
师尧连绣品都做不下去了,将手里的针线、绣布放到一旁的篮子里,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润了润嗓,“我有什么办法?可能在她心里,我就不是个主位娘娘吧,况且脚是长在赵贵人自己腿上的,她想去朝阳宫我又能如何?”
青雉又道,“赵贵人的性子一向冒失,口无遮拦的,若是在昭仪娘娘耳边说了什么,那可就糟糕了······”
她话还没说完,暖阁门口就走进了一个人,脚步声沉重,是一名成年男子的体重,而在后宫也只有一个人敢这样随意进出后宫妃嫔的宫殿,这个人就是皇帝,宣明帝。
终于忍不住了吗?
师尧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连忙从塌上站起来,躬身行礼道,“皇上吉祥,妾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
是真的不知道吗?
事实上早在师尧开口之前,她就知道,窗外站着一个人了。
这是师尧早就知道宣明帝的一个习惯,最喜欢听墙角,甚至他认为,只有偷听到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就像是偷|情一样。
师尧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说后宫女人的是非,认为这是最无聊的事不过了,直接出手比干坐着那动动嘴皮子要有用的多,然而,今天赵贵人亲手将把柄地递到了她的手上,正巧宣明帝这一个怪癖发作了,师尧不暗自告状都对不起自己的耳聪目明,所以,这才有了刚才那一段,师尧和青雉的以来我往完美配合,这不,宣明帝脸上阴晴不定,心情看来是非常的不美丽,而这不美丽,肯定不是对着受了委屈的师尧的,而是对着长乐宫偏殿的赵贵人,也许很快她就不是长乐宫的人了——这要看,宣明帝到底有没有让师尧做小姓之女第一人的意思。
这是一个试探。
好在,宣明帝并没有让她失望,还未等师尧跪下去,宣明帝就将她扶了起来,“丽婕妤不必多礼。”说完径直坐到了上位,沉着脸问跪着的青雉道,“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丽婕妤?
师尧微微挑眉,看来,中秋佳节的贺礼要加紧赶制了,既然皇上有这个心,她师尧也不能让这心凉了下来。
一个婕妤,又如何能当小姓第一人?
借着宣明帝这个力,师尧又坐在了他的右手边,大齐以左为尊。
青雉可没有谁来扶着,自然是稳稳当当的跪了下去,行了大礼,并且还装出了妄议妃子,心惊胆战,心神颤抖的模样,一听宣明帝问话忙不迭的说,“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奴婢不过是听闻赵贵人不在长乐宫而多嘴问了偏殿的宫人一句罢了,望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