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饮冬2018-04-10 17:195,787

  师尧听了梁殷的话不是不感动的,但是她完全不能接受梁殷的好意,至少明面上不能,甚至为了保全梁殷、保全自己,还必须离梁殷远远的,离梁家远远的。

  在宣明帝的心里,师尧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刀,师家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孤臣,既然是孤臣,那就万万不能和其他世家有任何牵扯,日薄西山的严家不行,如日中天的杨家不行,一直中庸无为的林、王两家也不行,在世家之中一直颇受重用的两家就更不行了。

  梁家真的受宣明帝信任吗?

  师尧并不这么觉得,这只是宣明帝作为迷惑世家所竖的一个棋子罢了。

  在宣明帝的心里,世家大族一直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是他的心腹大患,梁家属于世家之列,自然亦是如此,在他的心里有生之年定是想完成祖辈们一直都不能成功的愿望,从而成就他前所未有的中央君主集权,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梁家的一个小小的识相就放弃呢?

  世家一体,既然要削弱世家权利,梁家当然不会放过。

  让梁家在朝堂上受重用不过是迷惑世家的一个信号罢了,宣明帝意在告诉其他的世家:你们动作不要太大,像梁家这般,皇权和世家还是能和睦相处的。

  这一点,师尧看明白了,只是不知道其他的世家,以及梁家有没有看明白。

  亦或者,梁家还沉浸在宣明帝拿他们没办法的美梦中?

  ——想想严家,就知道,宣明帝会不会放过他们了。

  想到这,师尧还是隐晦的提醒了句眼前这位出自广陵梁家的太子妃,“娘娘可知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宣明帝对待梁家可不就是温水煮青蛙吗?先让青蛙降低防备心,在甚至都能将自己喜欢的儿子作为迷惑品,迎娶一个梁家的太子妃为正妻,就是为了能不知不觉的将梁家的辉煌彻底被湮灭,成为历史。

  说不定日后史书的记载,连广陵纸都会被易名更替,梁家也彻底消失在里史书之中。

  自古以来,文人比武将更加难对付,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斩草除根、连祠堂都不留一个的,但是就算异地而想,师尧是宣明帝,说不定也会用这个法子铲除在无数寒门子弟心中奉若神明的广陵梁氏!

  世家一倒,宣明帝唯有启用寒门小姓,这也是他一开始的设想,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在寒门小姓心里还有比皇权更至高无上的地位的人。

  若是梁氏一日不除,除掉了其他世家又有什么意义呢?兜兜转转和如今的局面没有什么不同。

  梁殷面色一凝,她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师尧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没有料到师尧竟然会开口提醒,在梁殷的了解里,丽婕妤不是个发善心的主,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想过会得到什么回报,不禁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师尧心里却松了口气,脸上随即换上了轻松的笑意,“娘娘知道就好。”话锋一转,她看了眼天色,笑了笑道,“日头也不早了,五皇子恐怕已经醒了,我就先行一步了。”

  话音一落,便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她和梁殷单独呆的时间不宜太久,太久就容易被人怀疑了,她不确定自己身边有没有宣明帝的人,也不确定梁殷身边是不是没有别宫的钉子。

  梁殷闻言点了点头,也回了礼,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师尧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了御花园深处。

  太子妃身边跟的是她自梁家带进宫的丫头月人。

  月人和梁殷从小一起长大,梁殷读书她就在一旁磨墨,梁殷学琴她就在一旁候着,梁殷学规矩她就在一旁跟着学,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此时见丽婕妤已经走远了,自家主子还怔怔的站在那出身,不由得,这心就跟着揪了一把,忍不住走上前,轻声道,“主子,丽婕妤已经走远了,您看?”

  冷风一吹,梁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开口道,“会吧,太子爷想来在宫里等着了。”

  师尧不确定梁殷身边有没有别宫的钉子,但是梁殷自己却非常的确定——她的身边有一个太子的人。

  按理说,一般夫妻成亲之后,不说相敬如宾,但是也万万没有丈夫在妻子身边安钉子的,但是太子却确确实实这么做了,梁殷也没感觉意外,反而利用这个钉子达到了不少她想达到的目的。

  就比如这一次。

  蓦地,梁殷又想到了长乐宫的丽婕妤清莲出尘,却又意外的魅惑人心的样貌,就连她都忍不住惊艳,又何况别人呢?

  丽婕妤这样的女人,也只有后宫,只有天子之榻才能留得住吧。

  ————————————

  又过了几日,天已经冷的揣着汤婆子才能抵一抵寒冷的时候,一大早,宣明帝下了朝就到长乐宫来了。

  长乐宫,从来就不是什么长乐的地方,虽说在前朝是宠妃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受尽了天子宠幸,但是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长乐的。

  然而,自从五皇子来了之后,似乎真的长乐了一般,正殿里经常是欢声笑语,给长乐宫增添了许多生气,就连婴儿啼哭,也显得非常的活泼。

  五皇子是一个脾气非常好的孩子,通常是不会哭的,除非是师尧特意逗他,拿小虎头在他眼前晃悠却端着不给他,他才会象征性的哭一会儿,但是眼见着师尧是真没有给他的意思,五皇子反而不哭了,自个儿转悠着圆咕噜的大眼睛找好玩的,半点也不强求。

  这让师尧不得不感叹,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不像他娘。

  李昭仪可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若不是在她最后的生命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否则师尧有她在前面挡着路,是不可能上升得这么快的。

  这么一看,五皇子果真不像李昭仪的孩子。

  宣明帝到的时候,师尧还在拿小虎头逗五皇子呢,或许是招数用的多了,五皇子反而对小虎头不感兴趣了,他仿佛潜意识的就知道,自己的母妃是不可能给他的一样,偏过头,连看也不敢一眼。

  小孩子骨骼都是非常脆弱的,小骨头撑不起大动作,能做的做大范围就是动动小脚丫子,偏偏头罢了。

  这一偏头,眼里尽是刚好走进来的宣明帝身上的黑色常服。

  大齐以玄黑为尊,其次是明黄、正红,宣明帝上朝的朝服是玄黑明黄相间的,而皇后的朝服则只能用明黄,至于贵妃,朝服便只能用正红,明黄、玄黑更是半点边都不能沾。

  就连宣明帝的常服也大多是玄黑的,不过边角处以银色暗纹修饰,更显尊贵而不单调。

  这还是宣明帝第二次见到自己这个天残儿子。

  第一次是他才出生的时候,其余时候,两父子都完美错开了,婴儿正是缺觉的时候,宣明帝大多数来长乐宫,五皇子都在呼呼大睡,是以,这才是宣明帝第二次见到五皇子。

  婴儿大多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仅仅在长乐宫养了几天,这五皇子便像是张开了不少,原本红彤彤的皮肤也显现出了原本的嫩白,虽说还有些粉红,但更显可爱。

  天气冷,即使暖阁里烧了上好的银丝碳,但是还是怕小孩子冷着,故而五皇子身上是穿的严严实实的,带着小帽子,穿着小袄子,躺在摇篮里,用小被子捂着,不让他有半点吹风的可能性。

  小孩子身子弱,师尧不得不用心看着。

  伺候五皇子身边的奶娘、嬷嬷、宫女、太监,师尧更是反复敲打,就怕哪个不长眼的看五皇子是个天残,就有意怠慢苛刻他,为了以示师尧的宠爱,每日一醒,只要师尧没有什么大事,都是叫了宫人把五皇子抱到跟前来的。

  丽婕妤是宠妃,只要她不倒,深受丽婕妤宠爱的五皇子宫人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

  从细节,宣明帝也能看出师尧的用心,不由得点了点头,眼神却飘到了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五皇子的右脚上。

  五皇子就连手都没有露在外面,更何况脚了,宣明帝想看什么,到底是看不到了。

  不过看不到,宣明帝也能想象得到那是什么样子——那一晚上对他的冲击来说,还是有点大。

  不得不说,皇家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天残地缺的皇子,若是在以往,定会被皇帝认定为自己的耻辱,但是宣明帝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会天残,这其中甚至有他的过错在,是以,宣明帝不至于怪罪在一个本就无辜的孩子身上,但是心里到底是有疙瘩的。

  这个疙瘩,无时无刻的提醒他:虎毒不食子,但是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越这样想,宣明帝就越不想见到这个孩子了。

  他日日来长乐宫,却很少见到他这个儿子,这其中也不是没有他故意的成分在。

  “这个孩子,你将他养的很好。”宣明帝的心思百转千回,但是却不得不感叹师尧的用心。

  怕是一般的宫妃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用心的,更别说,丽婕妤抱养的是曾经害过自己的妃嫔所生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天残,注定没有继承权的皇子。

  这其中的真心,就算是宣明帝也大受感动。

  若此时此刻宣明帝的心思教师尧知晓,定会哭笑不得。

  宫中妃嫔除非是真真正正没有任何野心的,否则往上爬都来不及,怎么会花大量的心思用在自己的孩子的身上?

  这并不是说她们不用心,没有慈母之心,只是宫中皇嗣伺候的宫人太多了,奶娘两个,宫女四个,太监四个,一般低位小主都没有这种待遇,平常宫妃只需要好好敲打一番皇嗣身边伺候的宫人即可,如果在这样精心伺候之下还不能平平安安,这就不是用不用心的问题了,完全是有小人作祟,和宫妃没有多大干系。

  而师尧呢?

  她不需要往上爬,宣明帝自然会给她应有的位份,是以她也不需要小意温柔的讨好宣明帝,并且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五皇子,心思自然都放在五皇子身上了。

  这并不是慈母不慈母的问题,而是师尧完全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

  这宫里,有时候,就是缺这样看得明白的人。

  幸好,师尧不仅看得明白,也做的明白,这才难得。

  师尧柔柔的笑了笑,伸手替宣明帝褪去身上的大氅,又替换了他手里已经冷了的汤婆子,待宣明帝的手重新热了起来,她才开口,“这都是妾该做的,妾既然当着这孩子的母妃,自然是心疼的。”

  宣明帝不由得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很好。”

  这是他第二次说师尧“好”了,第一次是师尧从咸福宫回来对他说实话的那一次,这一次却仅仅是因为她照顾了自己孩子,这不得不让师尧感叹:古人对于子嗣,到底是重视的,及时是宣明帝也不例外。

  这不禁让师尧想到了曾经“龙死凤生”的荣贵妃的皇子,那个还未过满月,因而没有排上齿续,没有在宗庙上玉简的孩子,还有三年前德妃所出的害喜而死的四皇子,还有刘氏没有生下来的孩子,这一个个都是宣明帝的亲生孩子,但是,师尧却相信,这些孩子的死凶手是谁,宣明帝都是知晓的,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现出来。

  甚至于,被过继的大皇子齐泽,宣明帝都是知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的,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有时候甚至还得做推手、冷眼旁观。

  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过继出去,宣明帝也不愿意,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个中原因,师尧猜得到,却不认同。

  “皇上谬赞了。”师尧羞涩的笑了笑,神色一转,却忍不住忧虑的看着他,期期艾艾的说,“既然妾这么好,可不可以向皇上讨个恩典?”

  宣明帝皱眉,心里有一瞬间的不满,口中却还是道,“你说说看。”

  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他的一系列反应都在师尧的意料之中,她知道宣明帝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也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也不介意,像是没有发现宣明帝的异常一样,师尧开口,“皇上可否下一道圣旨,令宫内宫外不得有任何人提起五皇子的身疾?”

  她没有用天残这个刺眼的字眼,而用了身疾两个字,为的就是为了降低宣明帝内心的反感。

  天残两个字和上天沾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罚,是上天的预警之类的,虽然师尧和宣明帝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上天的预警,但是还是尽量降低宣明帝心里对五皇子的异样。

  这话一出,让宣明帝心里大受震动。

  虽然他也知道师尧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他能想象的便是如今师尧的哥哥还在家中赋闲,难保师尧不会为了哥哥而开口,宣明帝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了,但是师尧却并没有,她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前途的皇子要了恩典!

  这不得不让宣明帝在心里对师尧的评价再一次提升。

  见宣明帝没有反应,师尧像是急了,不由得开口,“皇上明鉴,并非妾多此一举,只是,只是如今宫内宫外对五皇子都议论纷纷,五皇子现如今年龄还小,听不懂这些,但是等他再长几岁,明白几分事理了,难保不会为此伤心,五皇子现如今养在妾的名下,妾不得不为他的将来多考虑几分。”

  说着说着,师尧竟跪了下来。

  宣明帝一见,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忍不住道,“地上凉,可别跪坏了,你的慈母之心朕已经知道了,明儿个朕就会下旨勒令后宫内外,包括前朝都不得议论五皇子之事,你妾放宽了心,有朕在,五皇子不会有事的。”

  师尧借着他的手这才站了起来,高兴道,“谢主隆恩。”

  经此事之后,宣明帝心情大好,也许是因为为五皇子做了点什么,心里对他的异样也减少了许多,甚至还和着师尧一起逗弄起了他,一时间,倒是难得的父子情深。

  长乐宫其乐融融,差点宣明帝就忘了此番前来的正事,命人将五皇子抱下去之后,宣明帝对师尧道,“明儿个你将你哥哥宣进宫见一面吧,兄妹俩说说话。”

  按理说,只有皇后、皇贵妃才有资格大婚之后回门,只有贵妃才能出宫在宫外小住,只有正二品昭仪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宣娘家人进宫来看两眼,其他时候,除非妃嫔刚替皇家生完子嗣,皇帝高兴,特意给的恩典,否则正二品之下的妃嫔一旦进了宫那便是彻底与娘家见不着面。

  如今,师尧一没有妊娠,二只是正三品,万万不可能给恩典宣娘家人进宫的道理,而且,一般娘家人进宫都是宣的命妇,或是夫人,师尧的哥哥乃外男,甚至年轻到并没有成亲,怎么可能进入后宫?

  宣明帝见师尧一愣,随即笑了笑,伸出食指一弯,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可是傻了?今日早朝,你哥哥领了蜀州牧的缺,不日就要上任了,朕特意让你能在他临走之前再见见,也不枉这些年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

  果然,师钰是领了缺了。

  看来荣贵妃并没有食言,而梁氏也并没有插手。

  师尧特意不让梁殷插手的额,就是怕引起宣明帝的怀疑。

  若是梁家插了手,可能第二天师钰被封为蜀州牧的圣旨就会下到师家去,但是如今过了几天才用动静,想来梁殷也不是不聪明的。

  倒是师尧关心则乱,那梁家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族中能人辈出,怎么可能看不出宣明帝心里那些算计,而梁殷也是梁家这一辈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嫡女,怎么可能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纵使早就猜到了,师尧还是喜极而泣,又是下跪,“妾谢主隆恩!”

  这一次,谢恩是为了师钰,也是为了她自己。

  宫妃进了宫之后一般是见不着娘家人的面的,特别是她这样的低位妃嫔,如此谢恩才更显得她们兄妹俩情深义重,更显得对宣明帝死心塌地。

  这也是宣明帝想看到的,是以这一次并没有将她扶起来,而是待她行完礼之后,才道了句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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