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离了任何一个人,日子都是照样过的。
淑妃离席之后,依着位份众妃嫔及王公重新回到了席面上,宫廷雅乐再次响起,编钟跟着韵律敲响着动人的天籁,随着皇后的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歌姬舞姬也翩翩入场,步履聘婷,舞姿婀娜,歌声动听,和着节拍演奏出了一场绝妙的宫廷宴会图。
少了一个人,这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改变,对师尧来说,改变的不过是她坐的位置靠前了一步,离主位更近了一步,仅此而已。
中秋家宴是手握凤印的严皇后一手包办的,无论是桌上的清酒还是瓜果佳肴都是过了皇后的手的,当然作为皇后左膀右臂的淑妃自然也没少费心费力,而今天晚上,淑妃是注定享受不到自己劳心劳力所筹备的家宴了。
师尧喝了口清酒,暗想,也许淑妃待在皇后的定坤宫也比待在这有意思呢。
忘了说,作为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从刚进宫到而今都住在定坤宫的偏殿,一举一动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时时刻刻要侍奉皇后用膳,给皇后当智囊,必要的时候还得当皇后娘娘的替罪羊,当初严家送这个庶女进宫,还真是打了个好主意。
人严嫔进宫皇后都知道给她谋划,让她安排在长乐宫偏殿,一等机会便入主长乐宫主殿成为主位娘娘呢,可是淑妃在后宫熬了这么多年了,却什么都没有。
对师尧来说,这样的宴会是有些无趣的。
菜品大多是凉菜和装在盅里的汤羹,见不到露了面的热菜,盖因御膳房里御花园的水榭太远的缘故,等热菜端到这来的时候早就凉了,是以皇后也就干脆准备凉菜和汤羹配以少量的热菜妆点台面,不至于这冷夜里吃上一口全是冷的。
还不如自家小厨房里坐的吃食呢。
师尧尝了口半凉的水晶虾饺,温热的口感早就没有了刚出炉的鲜味,甚至于皮面上还冷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腻得慌,一入口,让师尧不得不以半口清酒冲淡口中的油腻感,望着庭中舞姬的蹁跹,倒也勉强将这股不适压了下去。
要是要说,这样的宴会最好的不是桌上的这些御膳房鼓捣出来的玩意儿,而是眼前的美人们。
这舞跳的如何先不提,就说这些姑娘们的模样、身段就足够让人陶醉了。
能在后宫家宴上展现舞姿的舞姬都是经过教坊司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水红色的轻纱舞衣遮不住妖娆的身段,薄薄的面纱半张脸若隐若现,一双勾魂摄魄的双眸带着潋滟的风情,一静一动之间尽是魅惑人心。
这些个姑娘勾引的都是坐在上位的宣明帝,想魅惑的也是坐在上位的宣明帝,无他,曾经宣明帝也不是没有干出将宴会上献舞的舞姬直接纳入后宫的风流事,只不过当初的舞姬早就不知道死在了后宫的哪个角落里而已。
教坊司的女人大多都是罪臣之女,或是罪奴,又或是民间自愿考进教坊司的清白之女,这样的人大多都不甘于贫贱、不甘于低人一等、不甘于任命的,是以当初的那位舞姬才有这个决心去孤注一掷勾引宣明帝。
而有了先例,这些教坊司的美人便有了动力,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用尽浑身解数勾引到这个可以改变她们命运的男人。
要搁以往,宣明帝或许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欣赏美人,但是很明显今天的宣明帝根本不会在意庭上的舞跳的到底如何——他正忙着和主位娘娘相谈甚欢呢。
说起来,宣明帝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德妃了,从德妃能够接连生下子女来看,当年宣明帝对德妃未必没有情谊,否则也不会在大皇子被过继之后,作为补偿,又给了德妃一个四皇子了。
只可惜,不知是德妃天生没有子嗣命,还是奸人作祟,就连那个好不容易又怀上的四皇子也在三年前,就在李昭仪进宫的那个年月害喜而死。
说起来都令人唏嘘。
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德妃的承乾宫彻底闭宫,德妃也再也没有踏出承乾宫一步,每年的中秋要年夜这段时间,齐泽回到京城,德妃也仅仅是召他入承乾宫而已,并非像今年这般亲自参加家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的孩子相见。
“宁儿。”宣明帝叹了口气,一双眼眸深情不已,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是道,“你肯出来就好。”
深情款款的模样当年让德妃一度以为她是宣明帝心里最重要的女人,甘愿当他手中的枪,手中的剑,利用梁家的势力和严家相争,却不料最后给先皇后做了嫁衣裳。
德妃看着宣明帝的眼睛,低下头,心里苦笑,原本依着祖制,铁板钉钉的太子之位却被宣明帝给了当初的三皇子齐恒,果然是她太过蠢笨了吗?
也无外乎熙姐姐以前惯说她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竟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如今,在小佛堂里礼佛多年的德妃早已明白,也看淡了这些后宫之争,她现在最大的执念莫过于她唯一还活着的孩子齐泽,她也知道,想让齐泽留在京城,无论梁家、杨家的权势多么大,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宣明帝。
“现在这个时节,秋色正好,妾也见之欣喜。”德妃轻描淡写的说。
为了今日的宴会,德妃也好好的装扮一番,比之三年前如花的娇艳,现在的德妃无论是容貌、衣裳、服饰还是妆容都浅淡素净许多,唯有红唇带了血色,倒也显得的喜庆,让人见了不会败了兴致。
宣明帝又叹了口气,看着德妃怜惜道,“你能这样想,甚好。”
也许宣明帝真真假假得多了,很多时候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也许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但是那一眼,师尧却看得真切——方才宣明帝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是真的感受到了解脱。
心里不由得嗤笑,这是利用大皇子来换一个心安理得吗?
荣贵妃不知宣明帝是真的怜惜还是又是一个新的利用,或者说在她的心里,宣明帝一直都是装模作样的,忍不住似笑非笑的说,“皇上既然如此怜惜德妃妹妹,当年又何必放过了奸人,容她继续在后宫为非作歹?”
妆容是女人的武器,荣贵妃今日的柳眉甚是锋利,红唇似血,眼眸似刀,穿着贵妃鸾凤宫装,迎上宣明帝这个皇帝,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荣贵妃根本不怕宣明帝。
她的身后是杨家,是掌握着整个大齐三分之一兵权的杨家,不要以为三分之一的兵权很少,要知道若整个大齐的兵权分为三分的话,剩下的两份掌握在五大世家中的其余四家和皇帝的手中,并且皇帝分到的还是一小部分,这样一分下来,杨家便是大齐最大的军勋世家。
而杨家也确实当得起执掌这么多的军权。
当年,太祖打天下的时候,便是杨家作为大将,一土一木替太祖争下来的,可以说,杨家军流的血淌过了大齐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林,杨家的儿郎哥哥英勇善战,女儿同样巾帼不让须眉,这大齐天下,若是少了杨家军,根本就打不下来,开国太祖也还不知道在哪个田地里种田呢。
按理说,杨家这样的功勋世家,一旦建立新朝是免不了的兔死狗烹,然而杨家军还是活了下来,杨家也并没有覆灭。
这便要说道杨家人的聪明之处了。
乱世重武、盛世重文,这是每一个熟读史书的人都明白的事,也是每一个皇帝的人之常情,毕竟盛世太平年间,要将军干什么?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吗?
杨家人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在和大齐边疆最后的一个实力强劲的皇庭打仗的时候,故意留下了一个北蛮,也是一直以来想要入侵中原、威名赫赫的北蛮。
北蛮未灭,杨家军便有用武之地,大齐太祖便会忧心忡忡,想要兔死狗烹便也得斟酌着来,再加上,杨家人一向忠心耿耿,不像其他世家偶尔还有些小动作,太祖一方面依仗杨家来威慑世家一方面又需要杨家来对抗北蛮,这所谓的兔死狗烹便不存在了。
太祖死后,其继位的子孙出于考虑亦依然没有想过削了杨家的兵权,是以,杨家便存留至今,成为大齐拥兵最多的一个世家。
荣贵妃知道杨家对于宣明帝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所以她根本就不怕他。
“荣贵妃,你逾越了。”宣明帝怎么容许一个妃子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尊卑不分?再加上荣贵妃这话所指之事本就是他心里的一个刺,稍不注意便会刺痛自己。
他虽像之前那样对淑妃不满一般,然而对待淑妃宣明帝敢硬声硬气,对待荣贵妃却只能说一句“逾越”。
这便是差距。
以荣贵妃的脾气,放任她说下去,指不定这两人又得怼起来,这也是为什么荣贵妃这么多年来不想和宣明帝同框出现的原因之一,好在德妃知道分寸,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才让荣贵妃气焰消下来,干巴巴的说,“妾多喝了几杯酒水,口不择言,望皇上赎罪。”
宣明帝不是大度的人,却不得不点头,示意无妨。
一旁贤妃、良妃、皇后等人本以为又将出演一场帝妃不和的大戏,却硬生生的戛然而止了,贤妃和良妃两人还有些遗憾,皇后倒觉得这才正常。
在皇后的心里,荣贵妃绝对不是没脑子的人,不可能当众和宣明帝吵起来,倒是这样当众两人表现了不和让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无他,今儿个宣明帝发作淑妃实在是太过反常了些,荣贵妃和德妃出现在家宴上也十分的反常,这让严皇后不由得怀疑荣贵妃和宣明帝是否在一起谋划什么,能让这两人摒弃前嫌谋划的事一定是大事,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严皇后差点忍不住冒险联系自己的父亲了。
好在荣贵妃和宣明帝依旧不和,如今荣贵妃和德妃出现在家宴上应该是为了齐泽吧?
毕竟齐泽今年也十八了,是娶妻的年纪了。
德妃已经失去了梁家的支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仗荣贵妃、依仗杨家给齐泽挑一个好妻子。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亲!
皇后不由得在心里轻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