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当青雉亲自去太子东宫转达师尧的意思的时候,后者还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等到青雉回来的时候,师尧才由着身边的其他一等宫女服侍着起身。
“太子妃那怎么说?”师尧刚洗漱完,在铜盆里净了手,坐到了梳妆台前,认真的挑选着今儿个要戴的发钗、耳饰之类的玩意儿,嘴上漫不经心的问着。
青雉请过安后,自然而然的走上前接过了一旁梳妆宫人的活计,站到了师尧的背后,一边熟练的给师尧挽着发髻,一边答道,“许是奴婢去的早了点,并没有见到太子妃娘娘,倒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徐姑姑亲自见了奴婢,奴婢也没含糊,直接将主子您的意思给徐姑姑说了,然而,徐姑姑似乎早有预料,还转达了太子妃早就吩咐的话。”
她的意思是,太子妃早就知道了师尧的决定了,或者说是早就猜到了,只是让徐姑姑代为传话而已。
师尧轻轻一笑,铜镜里还未着粉黛的美人依旧清丽动人,“太子妃一向聪明,向来本宫走一步她就能猜得出本宫下一步走哪,这也不奇怪。”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簪子,今儿个是要去见皇后的,也是她晋封昭仪之后第一次在后宫露面,不宜太素,总得撑得起自己如今的位份。
这样想着,师尧又在梳妆盒里挑出了一支喜鹊登梅簪,雀鸟是血翡的红,梅花是透亮的黄,两相得宜,正是相称。
虽说宫中位份低的妃子是用不起这样尊贵的颜色的,但是谁让师尧有宠呢?这支簪子还是昨儿个宣明帝亲自送来的呢,今儿个出门若是不戴上,岂不是辜负了宣明帝的好意?
挑选着簪子,师尧嘴上却没拉下,问,“太子妃吩咐了什么?”
青雉手脚麻利,说话间已经给师尧挽了个尊贵大气的凌虚髻,翩然欲仙又不失神女的尊贵大气,最是合适师尧气质不过,又接过了师尧递过来的簪子,嘴上答道,“太子妃娘娘说,静心苑一事交给她来处理就好,还让主子您不必担心,只是后宫之事日后少不得要主子您拿主意。”
青雉话语顿了顿,有些不解,“主子,您说,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啊?”话里话外都是放权,都是不掺和后宫之事,虽说作为太子妃,作为晚辈,理应如此,但是太子妃那可是皇上钦定的协理六宫的人,如果就这么干脆的放了权,她就不怕皇上心生不愉吗?
再说了,如此一来,说不定后宫中又要到处起闲话了,说主子仗着宠妃、仗着身份处处压迫太子妃,竟然还让太子妃协理六宫的权利名存实亡。
流言倒是小事,但是如果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让皇上误会了主子擅权、专权怎么办?
青雉可没忘记,当初皇后娘娘是因为什么惹得皇上不喜的。
宫妃的口脂每个月内府局都会按份例送往各宫各殿,位份高的种类质量就繁多,位份低的,能挑选的就那么寥寥几种,当然师尧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只要她还有宣明帝的宠爱,只要她还得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不太过出格儿,直接命人到内府局拿就是了,顶多多给几个赏钱。
在胭脂水粉方面,师尧从来都没有受过委屈,或者说在份例方面,无论是绫罗绸缎、蜀锦玉鞋还是秋天的螃蟹、冬天的锅子蔬菜,师尧从来都没有短过。
因着她又晋封了位份的原因,前几天才送来了婕妤的份例,今儿个一早,内府局又差人补齐了昭仪的份例,甚至更多。
就如同以往的口脂,依着质量、颜色、光泽度一一划分,师尧能供挑选的就只有十几种,现下内府局补齐昭仪份例,这口脂能选的足足就多了二十种,以往不能有的颜色如今添了多少,实在是让人看着都心喜。
师尧想,就凭高位妃嫔的份例,她都想不停的往上爬了,起码让她感受一下坐在八人抬辇轿上,穿着正红色宫装常服,是个什么滋味吧。
“你不用担心,眉喜啊,是个聪明人。”师尧叹了口气,手指捻了点金粉揉搓晕染开来,滑润的手感让她很是享受,“这后宫啊,聪明人很多,脑子清醒的人也很多,但是聪明的人有时候脑子不清醒,脑子清醒的人有时候又不怎么聪明,本宫自进宫以来,遇到的这么多人中,就属眉喜既聪明又清醒。”
青雉偷眼看了眼师尧,嘴角含笑,“奴婢不明白主子您说的这些,但是正要这么论的话,奴婢觉得您比太子妃还要厉害。”
事实证明,青雉姑姑也是会拍马屁的,比一个既聪明又清醒的人还要厉害,这不是变相的夸了师尧么?
师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骂道,“你个小马屁精,今个儿你要是不好好给本宫梳一个看得过眼的发髻出来,本宫就让你尝尝一个既聪明又清醒的人的厉害。”
青雉脸上带着笑、嘴上告着饶、手上却也不慢,可以说伺候了师尧这么久,她是这个宫里最知道师尧缺了什么,也是最了解师尧心意的人了。
知道今儿个是要去定坤宫的,索性摒弃了以往清丽可人、温婉动人丝毫不具备压迫性的妆容,眉目由浅淡画的渐浓,眉间贴着金色的花钿,作花瓣状,唇脂上染了一层薄薄的、淡淡的金粉,红与金和喜鹊登梅簪相呼应,是说不出来的高贵雅致,衣裳也是摒弃了以往的淡蓝、淡绿、月白等浅淡的颜色,挑了一身从来未曾穿过的妆缎暗花云锦宫装,看着也是甚为端丽。
说今儿个梳了什么发髻,带了什么饰品,穿了什么衣裳,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但是实际一通弄下来,即是又几个宫人在一旁伺候着,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也好险师尧今儿个起得早,否则恐怕去定坤宫的时候就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到时候,别说是要人了,脸皮厚的,在定坤宫蹭一顿午膳也是时辰刚刚好。
定坤宫外,太监唱着名儿,由皇后身边的一位得脸的宫女将师尧领到了花厅,“昭仪娘娘,咱们主子就在里面等你呢,娘娘,请——”弯着腰状似恭敬的模样,但是还没等师尧叫起,这位宫女便径直走了下去,那是半点都没给师尧脸面。
一个正二品昭仪竟然让一个小小的宫女驳了脸面,说出去恐怕都得笑掉大牙,就连一贯沉稳的青雉都有些气不过,正要呵斥,却被师尧给拦住了。
师尧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眸微眯,细长的眼线勾勒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狗是什么样,主子就是什么样,看来皇后娘娘并不欢迎自己。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毕竟是在别的宫里,在这方面,师尧一向是谨言慎行。
进了花厅之后,师尧也没看高座上的严皇后,直接行着万福礼,“妾丽昭仪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师尧是低着头的,耳边传来严皇后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严皇后并没有叫起,过了半晌,才凉凉的问道,“丽昭仪今儿个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宫妃对皇后见礼若是皇后没有叫起,按规矩那是不能自个儿起身的,但是规矩只是规矩罢了,在师尧这里,有时候是行不通的。
她没有理会严皇后的问,一直弯着的腰,直起了来,也不管严皇后是个什么反应,在花厅里寻了个椅子便坐下了。
因为没有严皇后的吩咐,小桌上一杯清茶都没有,对此师尧还略感失望,带坐定时候,师尧才抬头看着严皇后,温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本宫是来给皇后娘娘送礼的。”
此时看了一眼,师尧才看清,严皇后今儿个是什么装扮——穿着皇后常服,再怎么素净都带着几分华贵庄重,眉宇间是厚厚的妆容都掩盖不了的疲倦,明明不过三十多岁的严皇后,眼角却已经有了藏不住的细纹,像是熟透了的花朵,终于逐渐枯萎了一般。
可是,即是是这样,即是严皇后美丽不在,皮肤不再细嫩,眼角有了皱纹,她的眼眸也依旧锐利,目光一扫,都能让人感受到她属于皇后的威严。
“送礼,送什么礼?本宫可不记得与丽昭仪有什么来往瓜葛。”严皇后丝毫不在意师尧说的话,随即话锋一转,厉声道,“本宫也不记得叫了丽昭仪起,丽昭仪可是需要重新学一遍宫规?”
师尧知道,这是严皇后在给自己下马威呢,从一开始领路的宫女到现在严皇后都在给自己下马威,如果之前她就不管不顾的在定坤宫闹了起来,想必严皇后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成为后宫的笑话,只可惜,这点子手段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严皇后如今能唬住自己的就只有所谓的宫规了。
师尧并不着急,也没有像严皇后想得那样跪下来认错,不急不缓的开口,“妾在闺阁的时候就听说了皇后娘娘的贤名,听闻皇后娘娘对后宫的妃嫔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从来不舍得用宫规惩罚如花似玉的妃嫔们,想必今时今日也依旧如此。”
严皇后确确实实贤名远播,即是是偏远地区的官吏都听说过严皇后的贤良淑德,别的不说至少自她继位以来面子功夫做的是极好,有段时间甚至在严氏一族的运作下有了“娶妻当娶严氏女”这么一个歌谣,足以证明,严皇后在宫里宫外形象做的是有多好。
能不好吗?
在后宫,她和小严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坏事儿都让小严氏给包圆了,好事儿都记在了严皇后的头上,一来二去,严皇后身上倒是光鲜亮丽纯白无垢,小严氏却如同雨天泥地里摔了一跤的假人,身上全是泥点子,自己还不能动手洗掉半分,想想都觉得可怜。
一直以来,贤名远播都是严皇后所苦心孤诣维持并且所骄傲的一点,此时被师尧不轻不重的以此噎了一下,哽得严皇后半句话待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好在严皇后不愧是严皇后,她知道这个下马威对师尧没有作用,脑子里已经在盘算她口中的“礼”是个什么了,面上却丝毫不露,嘴上道,“本宫一向贤良,自然不会和你计较这些,你也不必和本宫打马虎眼,说吧,今儿个来,到底所为何事?”
师尧早只要严皇后不会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怼了回去之后,也不好太过刺激严皇后,这篇也算是翻过去了。
面对她的问题,师尧很是无辜,“回皇后娘娘的话,妾方才不是说了吗,妾是来送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