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尧是领着三公主做辇轿回宫的,一路上,三公主许是没有怎么出过定坤宫,看哪哪都是稀奇的,虽然说,她已经极力的克制住了自己,但是那双好不容易又灵动起来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外面的花花世界瞟,那小模样看的老可怜了。
也许真如严皇后所说,自己养了孩子,不管多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有些恻隐、慈母之心,师尧不愿想,若是日后她一旦失势,五儿会像三公主这般受尽欺压的话,心里不禁起了移情,对这个小姑娘是更加的心疼了。
虽然师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善意,之前在定坤宫更是助三公主良多,但是到底还是第一次打交道,三公主坐在师尧的身边,还是有些拘束。
以这几个抬轿的太监的脚力来看,还有几刻钟才到得了长乐宫,师尧也不忍心三公主一直都这么紧张,索性没话找话的和她聊了起来。
“你可是叫安儿?”师尧替三公主理了理她的衣襟,唇角尽是温柔的笑意,“之前还听严更衣说起过你。”
问名字这样的场面话,之前严皇后也是问过的,只是问题一样。问的人不同,回答也自然不一样,更别说,师尧还扯出了小严氏。
师尧算是看出来了,三公主是一个极为有孝心的人,这里的孝心绝对不是对着她一年见不到两次面的父皇宣明帝的,而是对着从小和她相依为命的小严氏严更衣的——这是一个念旧,且情深的人。
一个念旧的人,师尧非常的满意。
对于丽昭仪,三公主便显得活泼多了,只是再怎么活泼一旦提到了小严氏,也全部化为了焦急,毕竟,这一个半月来,除了平日里听着定坤宫里的那些宫女闲言碎语之外,她就再也没有她母妃的消息了。
看看三公主在定坤宫过的什么日子,就知道了那些宫女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无外乎就是严更衣御前失仪,被打入了冷宫静心苑,日子过得连宫人都不如之类的话。
虽说这些天,三公主过得不比一些得脸的宫人好上多少,可以说是自顾不暇,但是在她的心里,母妃永远是母妃,作为女儿的哪里有不关心娘的道理?
“丽娘娘,我,我母妃到底怎么了?”三公主五官本就小巧,此时眼眶微红似有泪珠的模样,更显得可怜巴巴的了,让人看了都忍不住为她心忧所忧。
师尧无奈的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却没有正面回答她,“有些事,本宫说了你也会着急,还不如让你母妃亲自告诉你的好,你最好先收拾收拾,在长乐宫安顿下来,若是你愿意的话,本宫今儿个下午便可以安排你和你母妃相见。”
三公主一听,这才放下了心,她本就是聪明人,知道丽昭仪说的这么轻松,那暂时母妃是没有事的了。
然而,一件压在心头的事了了,随即,本就敏感多思的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事,却欲言又止,不知道当不当说,该不该问。
师尧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没有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馅饼,这个道理,三公主从小就明白,什么东西都是有代价的,在宫里尤其如是。
别说什么亲情无价,亲人之间奉献是无私的,从小读书颇多的三公主在读到这里的时候,本来深信不疑,但是大公主的奚落、戏耍却让她深深的明白,在宫里什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又是明哲保身。
在她的母妃失势之后,被打入冷宫静心苑之后,三公主明确的知道,她们母女在宫里已经算得上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欺压的了,也算得上是能不沾就不沾的烫手山芋,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公主实在是不明白是什么让丽昭仪对自己母女如此尽心尽力——听她话里的意思,母妃受了她的照顾,算是没有受太大的苦难,而自己也使得丽昭仪用了代价,才将自己从定坤宫接了出来。
丽昭仪,为什么这么做呢?
还有,更深层次的,连三公主自己内心深处都没有发现的担心,她在担心丽昭仪。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多么得皇后重视,但是丽昭仪为了她今儿个却狠狠的得罪了皇后,狠狠的驳了皇后的面子,长久以来,皇后埋在她心里的恐惧,让三公主不得不担心皇后会做些什么,还有最后皇后话里话外都是让丽昭仪好好照顾五皇子的意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威胁,三公主自然也听得出来,她非常的担心。
算算年纪,就算论上虚岁,三公主也不过是十三,在百姓家里,十三岁还是少女初长成的豆蔻年华,说懂事却算不上,还只晓得腻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但是在皇宫里,在紫禁城里,本来就敏感多思、早熟的三公主,在小严氏失势之后,计算的就更多了。
皇宫,从来就没有小孩。
师尧见她不答,不由得试探性道,“可是担心在日后在公主所奴才伺候的舒不舒心?”
三公主还是不答,师尧也不在意,只是自说自话,“你且放心,本宫既然答应了严更衣就没有将你接出来,随随便便扔到某处不管的意思。”
“你且放心,如今本宫掌着宫权,命内府局的高实送几个家世清白、谦卑恭敬的宫女让你挑挑,这样的权利本宫还是有的。”
师尧顿了顿,看了眼三公主,继续道,“也许是平日里皇后娘娘忽略了的缘故,你的规矩也该抓紧了,搁到皇上面前,指不定还会说本宫不尽心,索性,现在你年纪还小,本宫亲自给你挑一个教养嬷嬷,别的不说,公主的仪态是要有的。”
仪态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是学不来的,这都得靠养。
靠什么来养?金银财宝、古董奇珍、绫罗绸缎、美酒佳肴,等等等等,世间上的所有美好,有些东西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句话说得好,美人,都是靠金钱堆出来的。
常人提起小姓为什么比世家女总是多了那么一点小家子气?这并非是什么血液里流传出来的什么玩意儿,纯粹是小姓没有世家的底蕴,养不出那样端庄高华的女子。
有些人就算是把公里的规矩礼仪刻进了骨子里,想尽办法想要摆脱自己的身份,可是旁人一见不过是笑话东施效颦罢了,而有些女子,什么规矩都没有,懒懒散散的,站不如坐、坐不如躺的模样,就算是给人看见了,直面而来的绝对不是没规矩,而是悠闲闲适,这就是仪态了。
皇家从来不缺钱,不管宣明帝的国库如何,至少在后宫,师尧掌着后宫账册的时候,各宫份例是不缺的,公主有公主的份例,以往,严皇后不管是有心扣着,还是没空去管这些微末小事,三公主的份例,从来都是不够的,不是被内府局的人克扣了,就是被谁谁谁给挪用了。
既然,师尧铁了心要帮三公主,还不如送佛送上西,做事儿就给做得个妥妥帖帖,明儿个就让高实,把这些年来,严皇后克扣了三公主的那些份例,都给陆陆续续的补充到一个月之后修葺完工的公主所里去。
宫中的份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那些每月多少银子之类的东西,更多的是每月的粟米、蔬菜、鸡鸭鹅鱼、冬日的各种皮子,一年四季缺不了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等等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别的不说,师尧也懒得和内府局的那些人计较,至少今年冬天的皮子,内府局得加紧准备好,否则,师尧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的可能就是内府局!
能在宫里当管事的人,特别是比较特殊、重要的内府局的管事,高实绝对是个人才,就如同宣明帝身边的常盛一样,忠于皇帝,但是却也不敢怠慢了宫中的高位妃嫔以及得宠的贵人,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心照不宣的通融通融。
这都是宫中生存的学问。
别的不说,无论现在掌着宫权的是丽昭仪、还是哪哪哪个贵人小主,或者再不济是哪个婕妤娘娘之类的,在份例上,严皇后、荣贵妃、贤妃、良妃等这几位那里肯定是不能缺的,就算谁发了话,只要不是宣明帝开的尊口,严皇后这几位的日子都能过的非常舒心,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这也是为什么严皇后当日师尧掌宫权之后,没有整什么幺蛾子的原因,因为她知道,不是师尧就是荣贵妃,比起荣贵妃,一个小姓掌宫权,严皇后还不放在眼里,同理,荣贵妃也是这样想的,是以才让师尧捡了这么个便宜。
三公主听了师尧语重心长的话之后,头垂得更深了,师尧一见,以为是自己的话不小心伤了这小姑娘的自尊心,但是啊,这说出去的话,像是泼出去的水补救不得,师尧也不想补救,嘴里带着笑意,逗着她,继续道,“又或者,你是担心咱长乐宫住的不舒适?”
人家好心好意将你从定坤宫接出来,若是还嫌这嫌那,这岂不是太过忘恩负义了吗?三公主自然不是那样的人,一听师尧这话,不由得便抬起了头,一眼便撞进了师尧带着笑意,像是有星星的眼眸里。
三公主微微一怔之后,才开口,“丽娘娘说笑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三公主性子到底有些内向,师尧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还愿意开口说话就好,“好好好,丽娘娘相信你,那作为交换,你现在可得告诉丽娘娘,你方才在想些什么了吧?”
三公主开口,声音有些轻,却很是清晰,将她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的传到了师尧的耳朵里,过了电一般,传到了她的脑子里。
“丽娘娘为了我好,我是知道的,你说什么,我自然是听的,请教养嬷嬷也好,挑选宫女也罢,我信丽娘娘,这一切丽娘娘可尽管安排。”
“只是,我有些担心,担心,是否会冲撞了皇后娘娘,毕竟之前皇后娘娘······”
三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她也不敢说完,但是师尧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别的先不管,至少师尧知道了——这是一个心思通透、做事周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