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彦从小便知自己不得父皇和母妃的心意,不论他做任何事,完成得再好,亦不可能会换回来他们二人一句夸赞。
自有记忆以来,与他相伴最久的是黎太傅,虽然其所教导的皇子并非只他一人,但是孟连彦却是将其视为自己最为信任之人,只因除他之外,孟连彦的身边实在是再无其他的熟人。
奶麽麽与贴身伺候的近侍换了又换,饶是他再小,亦是知晓所谓的身子不济之类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至于真实情况,只可惜孟连彦并不清楚。
十岁之后,皇子便可不再居于皇子所,在与母妃每月的惯常请安之时,孟连彦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虽然没有任何的名头,但是他却有把握母妃定是会同意他出宫开府的。
果然,不过短短的两个月之后,父皇与他的旨意便传了出来,如愿的离开了三皇子等人尚在居住的皇子所,只因从此之后,便再也可以不用看见其他母妃与他们探望之时的情形。
居于皇子所十年,他的母妃从未看望过他一次,哪怕是在六岁那年为其他皇子所害,失足落下了楚柳湖中,高烧三日不退之时,母妃亦不过是派了宫女来与他照料而已。
踏出皇子所的那一刻,孟连彦暗下决心,从今以后的他,便再也不能是往日的他了。
成为人上人,是他此生的唯一目标。
跟随师傅悉心学武,不论天气如何恶劣,亦从不废弃一日,为的不过是盼着能够与自己增添保护自己的筹码罢了。
边境战事渐起,孟连彦听闻沈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百姓奉为战神,心引为傲,与太傅说服之后,由着太傅帮他与父皇相提,准他前往边关历练。
临行的那一日,只有太傅在下了早朝之后,穿着官服匆匆的赶来为他送行,并将他托人所求的平安符赠予他,千言万语不过是化作一句“早些回来”而已。
那一瞬间,孟连彦是感动的。
不自觉的望向皇城的方向,只可惜并没有看见他期盼的父皇或是母妃,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只身告别了太傅之后,神情决然的离开了这个令他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
年纪虽小,但他有着较之旁人而没有的勇气,不惧生死的冲在前线,不论他在京中是否受宠,只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他始终都是众人眼中的皇子,是以如此一来,反倒是因着他而大大的鼓舞了士气。
胜仗一次接一次,捷报加急传递回了京,偶尔的夜深人静之时,他亦会想着,母妃久不见他,不知是否可会在远方为他担忧半分?
人生在世,活了十几年,那个时候孟连彦以为这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交识了许多的生死朋友,良师益友之外,更是成为了他日后最为忠心的部下,其中,尤以苏既明为甚。
机缘巧合之下的相交,反倒促成了数十年的深厚交情,若没有他与自己的提点和警醒,或许孟连彦并不会想到早日回京争夺皇位,参与到他最为厌倦的夺嫡权谋之中,但亦正因着有他,是以孟连彦才得以活下来。
班师回京之后,父皇重赏了众将士,与他却不过赐了些金银珠宝,好在这几年见惯了生死之后,孟连彦的心境已是大变,不再如以往那般将此事看得过于重要,是以他可以做到完全的不在意。
踏入后宫与母妃请安,跪在下首的位置,孟连彦抬头看着面前依旧风华绝代的女子,只第一次觉得真真陌生,若不是与记忆之中的模样重叠,否则他定是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听着不咸不淡的几句关怀之语,孟连彦的心始终都是平静如水。
由着大皇子等人相互争斗,孟连彦只与苏既明合计招徕贤士之外,更要加紧建立一支训练有素的精英敏锐暗卫,除了与他护佑安全之外,更是要时刻于京中各地打探消息。
参与夺嫡,不是生便是死,孟连彦看得很开,亦并不害怕,但是他却不想因着他的疏忽,而让誓死跟随他的部下都因而获罪,是以他可谓是拼尽了权力。
至于旁的事,反倒是没有多少心思。
当得知苏氏重锦被选为他的侧妃之时,孟连彦亦没有多大的感觉,不过是觉着二人早已熟识,而其性子又不错,是以他或可尽心将府中的庶务皆交与她,从而免去自身的后患之忧。
事实亦的确如此。
只是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没有多久,苏重锦便患了病,先是以为不过是风寒之症,仔细将养些时日便也好了,因着大皇子等人与他的动作已是有所察觉,是以他并没有将过多的精力放在她的身上,况且,她亦从不抱怨。
她不说,孟连彦便亦从未问过。
只是待他腾出空来之后,却忽然得知消息,她已是患病许久,救治无用。
那一晚,孟连彦守在她的床前,看着她气息微弱的模样,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些时日以来,她清瘦了许多,而自己之前竟是从不曾注意过。
年节未到,病重于床榻之际,苏重锦犹自是将所有准备的物什悉数写明,只为了与他减轻负担,免去他的负累。
感动么?自然是有的。
苏氏病殁之后,不过短短的三个月,母妃便为他选了正妃,道是于家的嫡女,命他日后需好生待她,孟连彦知晓此事已定,而自己亦并无回转的余地,便索性不去在意。
年纪已是到了,他自然是该要娶妻的,如何都逃脱不了。
伉俪情深或许没有肖想过,但相敬如宾,孟连彦以为是再为简单不过的事了,却是不想,短短的两个月,他便识清了自己的七皇子妃的真正嘴脸,恶心了整整一日之后,孟连彦依旧决定与她最后一次机会。
只不过本性难改,很快便令他再度失望。
孟连彦心生憎恶之后,索性命暗卫仔细监察后宅,想着若是有妾侍当真是纯良之人,他便与其多多看顾两分,但是没有想到,最终呈报上来的结果,却是断无一人手脚干净。
自小生活在皇子所,孟连彦已是见多了后宫妃嫔之间争斗时的阴暗,父皇是否在场,便已然决定了她们是何模样,是以他自是再不希望日后自己的孩子亦是活得如此的艰辛,否则,他宁愿再不要后代。
母妃不止一次的与他明着或是暗着示意,多与七皇子妃宠爱,早日诞下嫡子,对此,孟连彦皆是将其当作了耳旁风,仍由母妃与他生气恼怒,但他始终都坚持没有改变。
这个时候的他,已然无须再与母妃惧怕了。
眼看着大皇子等人一个个的倒下,孟连彦成为了众朝臣眼中最为合适的太子人选,前后所花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七年,但却用上了他此生过半的精力,只有他自己清楚,有多少次不过险些便失去了性命,而最终又是如何从地狱边上重新爬了回来。
他的性命,早已不仅仅是他一人的了。
登基为帝之后,孟连彦推行新政,改革兵政,不着痕迹的剪除叛逆朝臣,提拔选用寒门子弟,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使得朝廷上下焕然一新,让孟周国的国力更是空前强盛。
一日,无念着人递了帖子入宫,命他在其游历之前与他叙旧,孟连彦虽是不知其真实目的,但想着左右无事,便乔装打扮之后前往一真寺。
由着小和尚与他引路,孟连彦故意的掩去踪迹,暗自思索若是无念见他爽约不知会作何感想,正出神之际,却是听得前方飘来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
紧接着一声清冽语调响起,“有人吗?”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