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哭声喊声嘈杂不已,惠贵妃置身其中,只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良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和范大人好好的交代后事。”
“娘娘……”
“范子缕……”
“都闭嘴!”范钧义这次不待他们再行言语便直接道,“都给我出去!”
“爹……”
“老爷……”
惠贵妃低头看了眼跪在脚边紧紧的拉着裙摆的人,一瞬间竟是有些陌生了,其发间交杂的华发令她难以挪开视线,眼角深深的褶皱更是让她心中苦涩不已,嘴唇动了动,她却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原来,他们都老了呀。
范钧义待人都离开之后,对着上首之人,犹豫了不过一瞬,便直接俯身跪了下来,“微臣求惠贵妃娘娘出手与范家相帮一回,子盛年轻气盛,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望娘娘切莫怪罪。”
惠贵妃的双手于袖中紧握成拳,竭力使得自己的语气平静,“本宫帮范家的,莫非还少么?”
如果没有她,惠贵妃以为如今的范家众人早便已是一具白骨了,可即便是这般,她亦从不敢居功,更不会以此为傲。
不等其接话,便继续道,“本宫犹记得当初初入七皇子府之时,爹爹在书房之中与本宫所说的话,”顿了顿,见其神情有些触动,显然亦是想起了往事,“这些年来本宫所做之事,想来也勉强算是与范大人回报了养育之恩,至于日后……”
“娘娘……”范钧义心中慌乱不已,磕了一个头,“娘娘,当初微臣胡乱言语,切莫放在心上啊。”
“本宫犹记得那可是范大人反复叮嘱的话呀,又如何会是胡乱的言语呢?”惠贵妃有些讽刺的笑了笑,“今后不论你是好是坏,只从此与范家无关,万不可做出任何的与范家牵连之事来,否则便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可是这般说的?”惠贵妃微微偏转开视线,不愿看他,只道,“虽是事隔多年,可本宫的记性向来都是不错的,理应是一个字都没有差才是。”
如她所言,这短短的几句话当初面前之人可是特地的与她叮嘱了好几遍,唯恐她这个入七皇子府的女儿会因此而与他和范家带来任何的灾难或祸患,是以在她待在七皇子府时的那两年,面前之人从来都不曾与她有过任何的助力。
只在后来,眼见着七皇子愈发的得势,成功登上皇位的可能变大,且加上为七皇子所宠爱的苏侧妃病重,这才恍然间察觉到她的利用价值,隔三差五的与她关怀,殊不知,那个时候的她,早已不再因此而感到欣慰了。
有的仅仅是讽刺。
而这些年以来,之所以还在不断的以身庇护范家,不过是因着内心仅存的仁义道德罢了,即便他们与她不仁,可是她却不能不顾念养育之恩。
说到底,她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范钧义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微臣自知罪该万死,可即便娘娘不为范家众人着想,总该是要好好的想想你的娘亲,她近来身子愈发的不好……”
“范大人如今倒是顾念你的发妻了?”惠贵妃冷冷的放下手中的杯盏,道,“这几年以来所做的那些令人厌恶的事情之时,为何从不曾考虑过今日会有这般的后果呢?”
从无名小吏爬到今日的位置,所用的不过是短短的几年时间,可其并未因此而感念皇恩浩荡,反而是将帝皇放在手心里玩弄,自以为可以从此高枕无忧,变本加厉的做出诸多难以容忍之事来。
其中,自然便包括了后院之事。
惠贵妃每每听闻范家又添了庶子或是庶女之时,心里总是止不住的讽刺,不论她多少次的与范氏提醒,亦不论她明着暗着的与面前之人警告,可到头来,都不过是将她的话当作是耳旁风而已。
范氏性子软弱,易受人摆布,她无力改变,嫡亲的兄长又如同草包,没有半分的用处,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两厢导致的局面便是她进退两难,狼狈不已。
“微臣……微臣自知百口莫辩,只求娘娘……”范钧义知晓上首之人定是存了心的与他计较,是以除了放低姿态的讨饶之外,他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
如果真的如其所言,日后对范家不闻不问,只怕他亦真的是没有机会予以存活了,至于荣华和富贵,更是无福享受。
“如今只知晓一味的来求本宫,又有何用处?”不等其说完,惠贵妃便直接打断,“摆在范大人和范家面前的,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我若是死了,你在宫里也是活不长,没有范家在背后,莫非你以为你可以爬今日的位置,全是凭借你自身的努力么?”范钧义见他好脸相向之后,所得到的依旧是冷言冷语,是以所索性将心中的怒火撒了出来。
惠贵妃耐心的等其说完,微微沉吟,“旁人或许不是,但本宫是。”
与皇后和贤妃等人从来都不同,她不论是在七皇子府亦或是后来入宫,她所凭借的都是自身的努力,而与背后的范家全然没有半分的干系,对于这一点,她十分的清楚。
反倒是范家依靠她而达到如今的位置才是。
说罢亦不管其如何作想,只站起身来,往外边走边道,“时辰想必差不多了,着人摆驾回宫吧。”
既然劝解无用,如何都无法令其悔改,那留在此处说得再多亦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范钧义见其似乎真的要走,心里不由得更加的慌乱,连忙转过身子来,“娘娘……娘娘……娘娘要为范家指条明路啊……”
惠贵妃的脚步顿了顿,站定,依旧目视前方,平静的一字一句道,“若是范大人愿意明日一大早便递交辞呈,本宫可保你们无性命之忧。”
这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除此之外,再也不能够了。
其实若是可以,她反倒希望从此柴米油盐,粗茶淡饭一生的人是她,只是到底是可惜了。
“辞官?”范钧义万万没有料到是这般的法子,犹自不死心的想要争辩道,“我若是辞官了,那……”
“范大人切莫只想着辞官之后是何情景,不如多想想若是不辞官又会是何模样,”惠贵妃冷哼了一声,“想来先前的于家、钟家、白家及宁家,包括现在的杜家,都该会成为范家的前车之鉴。”
每说一个字,范钧义的心便抖动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直冒,但他却无暇顾及半分,“非要如此不可么?”
“本宫尚且比不得皇后和贤妃,范家亦比不得于家和钟家,是以到底该如何做,范大人心里应当是要清楚了,”惠贵妃放低了声音,“是否要让范家的人活着,全在范大人的一念之间。”
“我……”
“爹爹,不论你如何抉择,亦不论你明日过后是否仍旧活在世上,只今日,是女儿最后唤你一声‘爹爹’,”惠贵妃抿了抿唇,轻声道,“从此之后,本宫与范家再无任何的干系。”
“好生的保重身子吧,”说罢便再也不管身后之人,只身走出了书房,看着院子里的花草,不由得叹了口气,“摆驾回宫吧。”
若是他清楚自己的性子,定然是明白自己所说的话并非是虚张声势的,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言语。
“娘娘,夫人在后院……”“等你”两个字,曼青并未说出来,只因她瞥见了身侧之人眼中的泪水。
惠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罢了,与她相见不过平添本宫的烦恼而已,回去吧。”
再不相干,她盼了多久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