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已是万寿节的第三日，因着年底将近，且需要处理边关后事，是以一连几日，孟连彦皆是宿在了紫宸殿。
因着那日的与他再一次互通心意，沈嫮玥此时并无以往的那般难以忍受，只静默的待在关雎宫内，过着她的“禁足”日子，倒也算是潇洒自在。
众妃嫔因着柳月之事，倒也寂静了几日，且一直都在观望，心底暗自期盼着沈嫮玥能够继续禁足直至万寿节之后，只是可惜这到底是个人的妄想罢了。
昨晚晚膳之前，皇上已是传下了口谕，舒昭仪的禁足时限已到，与之前的宣布禁足之时一样，同样的没有任何的缘由。
只是这次，众人虽然同样摸不着头脑，可到底没有出乎意料之外，是以并不会真的觉着惊讶，甚至会以为仿若本该便如此。
……
万寿节，与除夕一般，同样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自是该与民同庆，是以这次的筵席与以往一般，并不仅仅只有后宫的妃嫔与宫人，还包括了七品以上的官员。
时间虽是定在了申时，可在这之前，不论是前朝官员，亦或是后宫妃嫔，皆是会按照自身的身份与品级早些到场，以免因着自身的疏忽而失了规矩，惹来品级更高者的厌恶。
沈嫮玥踏入大殿的时候，伴随着殿门口太监的尖细通报声，以及一片或明或暗的注视目光中，面露笑容，神态从容的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妃嫔专属的位置。
“臣妾给惠贵妃娘娘请安，”沈嫮玥垂首欠了欠身子，低声道。
“舒昭仪不必多礼，”惠贵妃并无任何的为难她的意思，只笑道，“舒昭仪只管入座便是，筵席片刻之后便会开始。”
若是以往，她自然不会到场得这般早，可是今日却事关重大，出不得丁点差错，因着自身的身份缘故，不得不早些端坐在此处，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免出了任何的变数，而自己不能够及时的处理。
思及此，惠贵妃便愈发的难以与皇后容忍，之前为了举办此次筵席，她不止一次的盼着皇后切莫执着于过往二人之间的恩怨，只以大局为重，只可惜这一切依旧不过是她自己的幻想罢了。
皇后始终皆是皇后，亦只是皇后而已。
“谢惠贵妃娘娘。”
沈嫮玥站起身来，退后了几步，寻到自己的位置入座，毫不掩饰的四处看了眼，在触及上首的空位之时，心里顿时便唏嘘不已。
入宫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去年的情形自然是历历在目，可是只怕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想到，沧海桑田竟是变化得那般快，本以为会地位稳固的人却是接连不在，本以为恩宠优渥的人却是被动度日。
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何事，这便是生活。
端坐在软垫之上，察觉到周围的人皆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沈嫮玥倒是心情很好的坦然回以一笑，在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之时，此时的她该是要好生的享受生活才是。
“舒昭仪的心情可是不错？”
沈嫮玥侧头，含糊应了声，“今日是皇上的生辰之日，本宫的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心情到底是否是不错，想必亦只有她自己清楚才是。
叶映捧起茶盏，并未接这话，而是道，“臣妾不过几日不见舒昭仪，不知怎的，反倒觉着有许久许久的时间了。”
这话是实话。
方才身侧之人踏入大殿之时，叶映顺着声音远远的望过去，亲眼注视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的面前，又经过自己的身边，一袭雾蓝飘纱百褶襦裙穿在她的身上，似乎令自己格外的挪不开眼一眼。
对于身侧之人的容貌，叶映从来都是清楚与明白的。
不论是多简单的衣衫与头饰，总是能够让其穿出别样的味道来，夺人眼球与勾人心魂于她而言，实在是最为简单不过的事了。
沈嫮玥扬了扬嘴角，“珍贵嫔可是与本宫想念得慌？”
“如此说倒也勉强算是吧，”叶映与之对视了一眼，随即便转开，笑着回应道。
沈嫮玥脸上的笑容依旧，并未再接话，只转身从和菱手中接过紫金浮雕暖炉，侧头往下首往过去，若是她猜得不错，今年沈家赴宴的人并非只有一人才是。
清亮平滑的宽敞地板中间，用长长的暗纹红毯铺就，嵌珠繁花帘帐曳地而垂，隐隐之中可窥见人影，按着身份与官阶而端坐的文武百官自是有资格之人，即便他们所坐的不过是相对靠后的位置，可于他们而言，这依旧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每人皆是穿戴整齐的官阶品服，三品之上为紫色，四品则为深绯色，五品又为浅绯色，至于六品则为深绿色，七品为浅绿色，除去颜色是最好的区别方式之外，胸前与两袖所刺绣的图案与腰间盘桓的腰带亦是最好的区分方式。
譬如，一品为仙鹤，二品为锦鸡，三品为孔雀，四品为云雁，五品为白鹇，六品为鹭鸶，七品为鸂鶒，另外三品官以上佩金鱼袋，五品官以上佩银鱼袋，至于五品之外，却是只挂香袋。
与后宫的妃嫔一般，文武百官之间亦同样是竞争激烈，且是动辄涉及到生死，一旦一人犯错，便会牵连到许多交往甚密的朝臣，至于背后的家族自是更会为之陪伴生与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法则，对于谁都是一样的，是以无人可以有所拒绝。
与去年一样，沈嫮玥亦同样是看不大清，只能模糊的确定个位置，至于旁的，却是再也不能够了。
正准备收回目光，便瞥见殿门口出现一抹明黄色，随即声音便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嫮玥随着众人一同跪下，齐声道，许是因着这一年以来的时间与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是以此时的她并没有与去年那般难堪，怀着对皇权的敬畏与崇敬，沈嫮玥跪得反倒是发自内心。
或者说，如今的她已是有些认命了。
仿若这一切，本该便是如此才是。
等级森严的世界，弱肉强食不过是最为基本的生存法则，当出生之时，便已然因着自身的家族而决定了这个人的社会地位如何，甚至会决定人生这条路需要用何种法子去走，需要走多久，而自己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让自己去适应而已。
即便孟连彦自登基之后，便一直都在注重提高寒门子弟的地位，广设科举考试，增设其为官途径，可是与那些出生在显赫之家的人而相比的话，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从童试、乡试、会试，到殿试，一层一层的选拔，三年一考便已然决定了许多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亦无法到达别人的起点，更遑论是终点呢。
于旁人是如此，于自己亦同样是如此。
沈嫮玥不止一次的庆幸过自己幸好所生的家族为沈家这般名门望族，而非是平民百姓之家，若是与和菱等人一样，让她卖身入府为奴为婢，将自己的一生皆是寄托在自己的主子身上，且不能有任何的二心。
即便条件再稍微好些，自幼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育观念之中长大，时刻被教导着要遵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原则，待到年龄一到，便由着爹娘做主直接择了夫婿而嫁，且自己是没有的理由来予以拒绝的，否则便是不守妇德。
入了夫家之后，每日晨昏定省，孝顺公婆，作为主母要操办家中一切庶务，终日为柴米油盐而所累，还要为丈夫开枝散叶，三五个孩子尚且是少数，怀孕之时，更是要主动的为丈夫纳妾，以使得丈夫能够过得舒心。
不论是哪一种日子，沈嫮玥以为她一天亦是无法过下去的，是以相比之下，反倒是不如如今这般的日子更加适合她的性子。
虽然终日尔虞我诈，争斗得你死我活，可到底是有盼头的，明知希望是渺茫的，但终归是知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
生，便是万人之上，死，不过一具枯骨而已。
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上，但她自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莫名其妙的活着，因为心中清楚这个世间的规则，是以她并不怨怪任何人，只反复的与自己安慰，让自己能够尽快的适应。
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的位置，踩在了许多人的肩膀上，沈嫮玥所看到的是美好而有希望的明日，恩宠与子嗣，她都不缺少。
只要她继续不忘初心，不改本性，那么日后，想必她定是可以走得更远，走得更顺畅。
她的未来，并不是黑暗的。
“都平身吧，”孟连彦走到最上首的位置上，站定之后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他是这些人的王，更是天下的王，帝王的威严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