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魏得忠站在殿外,远远的瞧见小夏子小跑着过来,满脸的焦急之色,全然顾不得任何礼仪,气喘吁吁道,“魏公公,快快与皇上禀报,主子……主子要生产了……”
魏得忠当下亦顾不得旁的,只推开门静默走进去,看了眼下首伫立的五六人,以及地上散落的奏章,暗自叹了口气上前行了一礼。
孟连彦侧头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何事?”
魏得忠明知上首之人的心情不佳,可依旧是不得不近前低声道,“皇上,舒主子要生产了……”
“摆驾关雎宫,”孟连彦顾不得旁的,只站起身来吩咐道。
“皇上,边关……”钟大人见状连忙跪倒在地,肃声道,“还盼皇上能够拿个主意,否则只怕边关数十万将士……”
“边关之事,暂且交由苏大人定夺,”孟连彦冷声道,说罢亦不再管旁的,只径自迈步走出了大殿。
“为何会忽然早产?”孟连彦重新估算了日子,沉声问道。
魏得忠头上的汗水直落,却不敢伸手擦拭,只快步随着身侧之人的步子,道,“老奴有罪,事出紧急,并未打听清楚,求皇上责罚。”
“回头自去领罚,”孟连彦抬腿上了车撵,吩咐道,“快点。”
“是。”
……
关雎宫
“臣妾|嫔妾|婢妾给皇上请安,”皇后等人见状连忙俯身行礼道。
殿中跪满了人,孟连彦并没有看上一眼,只径自往内室而去,不过方至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声音,“皇上,产房惯是污秽之地,还请……”
“皇后回去养病便是,不必留在此处,”孟连彦并未转头,只淡淡道,“其余人亦是一同离开。”
“皇上,还请准许臣妾留在此处,也好有个照应,”惠贵妃闻言连忙出声道。
“准。”
皇后见其身影被掩在了淡绿色的帘帐之后,不由得苦涩一笑,站起身来,“如此便有劳惠贵妃了,女子生产的时辰惯是没有定数,还请多劝皇上保重身子。”
不过是遵从着规矩多提了一句而已,便亦是招来了他的不满,顺带的将她与其他的无关人等皆是“赶出”了关雎宫,想来亦不过是故意而为罢了。
“皇后娘娘放心便是,”惠贵妃抿了抿唇,并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神色,只是道,“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急急忙忙的赶来,不过是因着担心而已,更是不曾顾及任何的祖宗规矩,径自往产房内而去,便是在民间,亦不曾见有任何的男子愿意进入女子的产房,何况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呢。
想必在他心里,所有的祖宗规矩都比不上一人的安危重要吧。
——
沈嫮玥看着人进来,强自忍着小腹的疼痛,没有行礼亦没有近前,只是道,“尔等先退下。”
宋麽麽等人惊慌未定,不敢有所动作,直到接受到上首之人的眼神示意,这才行了一礼无声的退下。
“玥儿到了这般时候,依旧是要与朕闹脾气不成?”孟连彦略带无奈的出声道,语气之中含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妥协之意。
沈嫮玥扶着梳妆台,半撑着身子,看着对面之人,不愿错过他的一丝表情,道,
“嫔妾从来没有想要与皇上闹脾气,只是想要在生死不定的时候,盼着皇上能够答应嫔妾一件事罢了。”
孟连彦听着她口中的“死”,不由得皱了皱眉,“你不会有事的,朕可与你保证。”
“若是以嫔妾的性命来换旁的,不知皇上可愿意?”沈嫮玥并不想这么做,可是现实情况,却是由不得她再如以往那般天真。
无论是沈嫮然亦或是沈腾扬,甚至是姜氏等人,不管是谁发生了任何的意外,她定然都是难以原谅自己的,余生都只会活在满满的自责与愧疚之中,不可自拔。
倘若能够以她一人的性命,换取所有人的平安,沈嫮玥以为,这般做实在是太过于值当了些,只是孟连彦定然不会同意,是以特地挑选在此时这般关键的当口,以自身的性命做筏子,只求他能够心软半分。
孟连彦与之四目相对,冷笑了声,“你凭何以为你的性命在朕心里,会那般重要?”
如果不是因着顾及她,害怕她在失去家人之后会伤心会落泪,恐惧她因此而万念俱灰,否则他又为何会费那么多的心力,与钟家和范家周旋,只为让沈家从中脱身,得以保全性命。
所做的这一切,她都是不曾知晓,或许该是说,不仅是不知,而且反倒要与他误会。
说到底,都是待他不信任而已。
“如此……”沈嫮玥轻笑出声,直到泪水从眼角滴落,这才继续道,“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原来在皇上心里,始终都不过那一人而已。”
重锦,苏重锦。
之前沈嫮玥看待柳月之时,曾经在心底暗自嘲笑讽刺她的不自量力,却是不知,原来她自己亦不过是她人的替身而已。
正因为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会在入宫初时,得了惠贵妃的青睐,为其邀约赏花,再三的与她为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因着那个名唤苏重锦的女子罢了。
……
“你可知苏侧妃惯是喜迷路,是以每每出行皇上都曾陪伴在身边……”
他曾说,女子惯是不能识路……
“你可知七皇子府中的桃花为何会开得那般艳丽……”
他曾说,若是她见了王府之中的桃花,定是会欢喜的……
“你可知苏侧妃病重之际,皇上整整守了两个日夜……”
他曾说,她在他心里是与旁人不同的……
“……”
……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罢了。
为他挥毫而成的字,细细装裱悬挂在紫宸殿中,日日得以相见,夜夜入眠相思,在他心中,从始至终,都不过只有那一人而已。
“……”孟连彦嘴唇动了动,有些惊讶,顿了顿之后才道,“你怎会知晓她?”
整个后宫之中,得知重锦的妃嫔并不多,除了惠贵妃等寥寥几人之外,并无多少人知晓,包括皇后与贤妃。
“长姐……长姐的孩子可是夭折了?”沈嫮玥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挪开了视线,轻声问道。
“是,”孟连彦叹了口气,“这件事朕本打算晚间再与你说的,只是……”
今日自早朝之后,他便始终都待在紫宸殿内处理政务,之后更是因着边关之事,与朝臣商议,没有片刻的闲暇时间来处理旁事。
“嫔妾的兄长……兄长可是战死沙场了?”沈嫮玥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整个人皆是沉浸在悲痛之中,见其不回答,更是发出低声的痛苦呻吟。
原来,前世之事,今生依旧是不能改变,无论她自诩如何努力。
她当真是无用至极。
孟连彦上前将她半搂在怀中,沉声道,“你兄长无事,长姐亦无事,朕与你保证。”
方才那一瞬间,怀中之人的死寂令他心生胆惧,万念俱灰的模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心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所求的事,只要你能够好好活着,朕都会应你……都应你……”孟连彦看着她的眸子,见其并无半分的生气,连声保证道。
沈嫮玥扯了个笑容,“皇上看到嫔妾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在想着她?”
世间相似之人为何如此之多?
柳月是为人刻意培养之后才送入宫中,尚且有人为的因素,那么她又为何会与那个名为苏重锦的女子长相那般相似,巧合之下多添悲伤。
第一次,她恨自己的这张脸。
“没有,没有……”孟连彦摇头,俯身贴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朕从未将你当作过她……”
两个人虽有相似之处,可是孟连彦从来都不曾有片刻的恍惚,自从在一真寺见过她之后,便始终难以忘怀的不过她而已。
“玥儿听话,好好将孩子生下来,”孟连彦低声轻哄,此时的他不过是个男人而已,担心失去心爱的女子恐惧,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沈嫮玥勾了勾嘴角,“嫔妾自是要将孩子生下来。”
即便她不能活,但孩子亦一定要活着。
孟连彦直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可是却又不知到底为何,只得又劝了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耽搁了这么长的功夫,于她而言,已然是不好的。
沈嫮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听着他站在帘帐外边与太医吩咐,“若有任何意外发生,只记住保大便足够了。”
苏太医垂首走进来,拱手正待开口,便听得前方之人淡淡道,“若是本嫔的孩子有任何的意外,那本嫔亦是不会独活的。”
这话他自是不敢多接,因着其声音之大,到底是说给谁听的,苏太医以为他不至于不清楚。
“那便让她死,让整个沈家和姜家给她陪葬,”孟连彦冷声道,“今日若是你的死期,那明日朕便让他们都去陪你,一个都不会少。”
如若这是她最后的要求,那他又为何不能应她呢,左右不过是死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