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妃独自推门走进去，迎面袭来的霉臭味刺鼻不已，忍不住掏出绣帕捂住了口鼻，当下亦没有心思打量周围的摆件，只径自往里走去，见着半躺在床榻的人之后，才堪堪停了步子。
她竟是不知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便能够让一个人老得如此之快，面前脏乱不堪的床榻上的人，如何都难以让人联想到曾经的贤妃。
贤妃听见动静，缓缓的睁开眼眸，与之对视不过一眼，便淡淡的挪开了目光，此时此刻，她不愿意见到任何人。
良久之后，惠贵妃才出声问道，“贤妃可有后悔过？”
不论是当初亦或是现在，所做的诸多错事，不知其午夜梦回之际，可会被恐惧惊醒，不知其触景之时，可有曾想起过她手中沾染的鲜血，如此种种，可会有半分后悔的念头？
贤妃嗤笑出声，“惠贵妃娘娘可又有后悔过？”
的确，她不够干净，可是对面之人，亦同样是肮脏不堪的，左右都是一样，是以此时又何必装模作样。
只不过此时是她输了而已。
被打入冷宫，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如今的她其实早已不是对面之人口中的贤妃，但是在场的二人，却无一人提及这个问题。
“便是落得这般境地，亦是不曾后悔么？”
费心费力使计让其跌入泥沼，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其能够在临死之前痛悟自身过错，带着愧疚与自责离世，而不是死了之后亦不能认识到自身的错处。
“臣妾落得这般的境地，莫非不是惠贵妃娘娘故意而为的么？”贤妃冷笑了一声，“故意给自己下毒，栽赃嫁祸给臣妾，如此之所为，惠贵妃娘娘可有后悔过？”
她从来都不是蠢笨之人，许多事情即便当时没有想明白透彻，可是如今入了冷宫之后，终日守在这三尺之地，疑惑似乎转眼便能够得到解答。
“当然，成王败寇，输便是输了，臣妾如今亦只能一力承担后果，并不怨怪任何人。”
这话是真话，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真话而已。
惠贵妃勾了勾嘴角，“本宫倒是不知在这冷宫之中待上几日，贤妃竟是改变了本性，与以往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与皇上相识的时间较之贤妃更长，可是对于后者，却是惠贵妃最为了解之人，是以于贤妃的这话，她自然是不信。
谁都可能成为好人，唯独贤妃不会。
贤妃轻笑出声，并不接话。
“尚在王府之时，本宫两度小产，想来亦只有贤妃能够真切体会到本宫的苦痛，而旁人却始终不知亲眼看着生命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流失是何感受，”惠贵妃双眸低垂，语气淡淡的。
“至今梦醒时分，本宫依旧是盼着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醒来之后，会发现他仍旧在本宫的身体里，从不曾离开过本宫……”
只是，这终究是她的妄想罢了。
“难道便只有你可以感受到痛，而臣妾便只是个木头人么？”贤妃神情亦是有些恍惚，冷声道，“臣妾抱着大皇子，亲眼看着他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叫母妃……他是臣妾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孩子，为了他，臣妾连恩宠亦是不要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到最后，仍旧是不能逃过你们这些人的谋害……”
为了能够怀上皇嗣，贤妃百般尽心的讨好皇上，得尝所愿之后，更是整副心思都放在了子嗣的身上，甚至是为了不至于分出心力，特地将恩泽尽数送与旁人，如此只是盼着能够十月之后得以平安生产。
当然，最后亦同样是如愿以偿了，但是，却是不想千防万防之后，依旧是不能护佑其平安长大成人，不过是一时的疏忽便造成了她永久的悲痛，再不能有任何挽留的机会。
失去了孩子，亦失去了皇上，从此之后，她只得如履薄冰的生存在争斗之中，唯恐因着自身的不小心而再次导致后悔终生。
“若不是你贪求的太多，又可至于会如此？”惠贵妃不以为然，丝毫不留情的揭穿道。
平安生下大皇子之后，俨然是成了后宫之中所有人的公敌，可其仍旧是不自知，洋洋得意后的恃宠而骄，让人愈发的看不惯与难以容忍，可这到底与旁事相比都是小事一桩。
若不是贤妃只顾着保全大皇子的地位，不容许旁人怀有身孕生下子嗣，再三的与旁人为难，与皇嗣为难，直接引发皇上的厌恶与嫌弃，让她们这些人察觉到时机已到，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报复，以此来平抚自身的悲痛。
包括当时注定了难以有孕的皇后，亦包括了当时第一次小产的她，以及许多其他亦是看不惯贤妃的人。
惠贵妃并不否认，她们合力布局了整整半年之久，为的便是能够做到万无一失，让贤妃真正能体会了何为失去亲人之痛，让其后悔，让其内疚，可是直到现在，亦不见她们当初的初衷达到。
“臣妾贪求得多？”贤妃反问了一句，冷嗤道，“不过是为人母者，特地替自己的孩子扫去障碍罢了。”
成功者只能一人，旁人自然注定了是要失败的，那么失去性命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不过是使计将时间提前了些罢了。
“你的孩子是孩子，难道本宫的孩子便不是一条生命么？”惠贵妃为她的理由感到气愤不已，厉声问道。
贤妃冷笑，“你自己无用，又能怨怪谁呢？”
她固然是做了些不该做之事，可是究其根本，却是因着惠贵妃自身的原因，若不是她当初的身子太过于柔弱，不过几株花便能够让其小产，那贤妃又何至于那般快的达成目的呢。
说到底，不过是对面之人太过无用无能而已，不能严密防范在先，不能及时诊治在后，如此又凭何将过错放在她的身上呢。
“你说得对，的确是本宫当初太过于无用了些，若是能够早些察觉到你的蛇蝎之心，便该在你入王府初时，直接让你下到地狱，”惠贵妃怒极反笑，扬声道。
如若后悔有用处，上天与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然会抛去诸多犹豫，泯灭自己的良心，在开始之初便将其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让其不能够得手一次。
“臣妾若是要下地狱，倒也是无碍，毕竟还有惠贵妃娘娘一同陪着臣妾……”贤妃抿唇而笑，并未有想象之中的恼怒，仿若只是在与对面之人闲聊衣衫首饰一般的轻松自然。
生前争斗不休，死后亦不能休战才是，所谓的和好不过是空谈妄想罢了，毕竟二人之间隔了几条流失的生命，谁也不可能真的忘记。
“本宫是该要下地狱的……”惠贵妃神情泯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她早已犯下了弥天大错，如何都不能够补偿挽回。
“你可知臣妾最为看不惯你的地方在何处么？”贤妃见其脸色悲戚，有些不屑的再度出声道，“自从臣妾见你第一面之时，便不喜欢你，是以如此亦是注定了你我二人的结局如何。”
“选秀之时，臣妾亲眼看着你的视线不离皇上，女儿家的心思显露得彻底……”见对面之人看过来，她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而入了王府之后，才发觉皇上待你竟亦是有些不同的……”
而这点子不同，便直接导致了在皇上面前，她始终都较之惠贵妃低了半头，且是任凭她如何努力都不能使其变化半分的，但是好在这不同到底只持续到了一年前。
“想必惠贵妃如今亦是能够体会到臣妾当初的心情了……”贤妃与之四目相对，轻蔑的说道，“不知在面对舒婕妤的时候，既想要她死，却又不得不让她活的憋屈想法，可会让你痛苦不已？”
与帝王谈情爱自然是可笑的，但偏偏惠贵妃便那般做了，对此，她一直都十分清楚，只不过除了冷眼旁观之外，却是从不曾多言一句，只因她知道，让其伤心绝望的法子实在是太多了，毕竟软肋已是为她所得知。
这么多年，亲眼看着对面之人时不时的感慨伤怀，痛不欲生，于她而言，亦是一大乐趣所在。
“原来你都知道？”惠贵妃皱了皱细眉，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她自问掩藏得极好，便是在皇上面前，她亦从不敢显露半分，却是不想打从一开始，她的弱点便被摆在了众人眼前，反倒是只有她一人被蒙在了鼓里。
“臣妾不仅知道你对皇上的心意，而且还知晓皇上待你的心意如何……”
“……”
“他从不曾欢喜过你……”
“你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与皇上相伴多年，结果你依旧是比不上入宫仅一年的沈嫮玥……”
“……”
心中知晓是一回事，可当众为人揭穿却又是另外一码事，惠贵妃心绪复杂难言，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冷笑连连，“皇上不论待如何待本宫，可到底是要较之贤妃好上太多了。”
贤妃所说的是实话，可她这话亦同样是真话，即便皇上待她从不是真心，可是起码较之皇后与贤妃等人，实在是好上了太多不止。
“是啊，皇上待惠贵妃娘娘较之臣妾，一直都要好上许多……”贤妃失了嚣张神色，神情悲戚。
“……”
可怜可悲的人不过只有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