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惠贵妃踏入大殿，看着上首之人，俯身行礼道。
皇后摆了摆手，面色没有任何的波动，“惠贵妃不必多礼。”
惠贵妃在左侧的位置上坐下，依旧是将视线挪向上首，笑言道，“方才魏公公来咸福宫宣旨，臣妾恍惚以为不过是在梦中，却是不想竟是真的。”
若说是以往，或许她真的曾经盼着有一日能够取皇后之位而代之，可是事情一步一步的发展到了现在，她早已没有了半分多余的心思。
不该属于她的，那便永远不会属于她，即便通过手段暂时得到了，终有一日，亦要为此付出双倍的代价，最终算起来却是不值当的。
“本宫倒是不知，原来惠贵妃在梦中竟是幻想着这般的场景啊，”皇后的语气冷淡至极，捧起茶盏浅抿一口，淡淡道。
这话可谓是在指责惠贵妃的不敬了。
惠贵妃的神色不改，只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何必自欺欺人，臣妾待皇后娘娘到底如何，想来皇后娘娘心中该是有数的才是。”
不仅仅是取而代之，更是盼着能够与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亦是有的。
皇后怒极反笑，捏着帕子抹了抹嘴角，“本宫自是知晓，是以才会与你始终都看不上。”
对于惠贵妃与贤妃二人，她自是恨之入骨的，可若说在她们二人之中，选出一个最为厌恶的人，那皇后以为该是惠贵妃才是。
无论是之前在王府之时，亦或是入宫之后，于惠贵妃，皇后始终都难以有一刻的喜欢，不同于贤妃的强势与霸道，只每每见之，总是一副冷漠之极的面容，仿若能够将人的内心堪堪看透，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后不喜欢惠贵妃，似乎是从见她第一眼便是如此，或许是女人之间的直觉，以至于皇后当时能够直接发现与自己最为有威胁的人吧。
“于这一点上，臣妾倒是与皇后娘娘罕见的达成了共识，”惠贵妃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语气认真。
在苏重锦病殁之后不到一年的功夫，上首之人便通过大选而被指派为七皇子正妃，连同着贤妃等人亦是同时入了七皇子府，而她作为王府老人，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成为了方为七皇子的皇上的宠妾。
之后更是因着怀有身孕而直接让皇上为她请旨封侧妃，本以为从此之后该是老天眷顾，圣宠优渥，却是不想成为了七皇子侧妃不过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她的孩子便与自己的缘份消失。
伤心么？自然是的。痛苦么？自然有的。可是更多的是恨，与皇后等人的怨恨。
明知下手之人是谁人，但却偏偏不能够为孩子报仇雪恨，甚至不能将怨恨明着表示出来，更是需要每日赔着笑脸的与其伺候，何其憋屈，何其苦痛。
“惠贵妃如今与本宫可是愈发的不生份了，”皇后即便知晓她话里的讽刺，但却并不在意，更不曾放在心上。
活到了这样的年纪与地步，许多事情，她以为实在是不必放在心上才是，否则便仅仅是在与自己为难，不损人反害己便是如此。
“既然臣妾如今都能够与皇后娘娘一同掌管六宫之权，那么臣妾以为，皇后娘娘该是凡事都看开些才是，毕竟来日方长不是，”惠贵妃冷冷的勾了勾嘴角，语气愈发的冷淡道。
如今皇上主动提出要赐她协理六宫之权，那便是在与众人表明，往日皇后的所作所为并不得圣上的心意，是以即便有着“身子不济”为借口，可到底只是掩人耳目而已，难以为人相信。
这不过是第一步，日后如何尚且还在后头，但是来日方长只是她的，与皇后却是无关的。
“惠贵妃的伶牙俐齿这么多年以来，可是从未变过，”皇后冷嗤一声，“本宫如何，尚且轮不到你来议论……”
“皇后娘娘可是病糊涂了？”惠贵妃拨了拨手中的茶盖，轻笑道，“妄议皇后可是大罪，臣妾又如何会授人以柄，且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呢？”
“你……”皇后将手边的白玉茶盏拂到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简直是大胆至极！”
“臣妾倒是不知皇后娘娘这话是从何说起了？”惠贵妃扶了扶耳后的步摇，巧笑嫣然，“若是皇后娘娘今日身子实在是不舒服，那臣妾明日再来便是。”
调养了这般久，她的身子已是好了个七七八八，虽说想要达到以往的状态，只怕是天方夜谭，但是比之皇后而言，却是好上太多了。
皇后可怜么？她并不认为。
说罢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臣妾告退。”
“你给本宫站住……”皇后怒指着前方的背影，厉声喝道。
惠贵妃脚步未停，行至殿门口，看了眼守候在旁边的宫人，“皇后娘娘的身子不适，你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吧。”
雪茹看了眼殿内，但却因着惠贵妃的阻挡并不能看得真切，见其正等着自身的回答，只得福身道，“奴婢遵旨。”
“回宫吧，”惠贵妃待其出了宫门之后，这才侧头与身侧之人说道。
曼青点了点头，“是。”
协理六宫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惠贵妃以为目的实在是明显了些，只是可惜了皇后，便是到了此刻，依旧是没有看清，是以苦果只怕还在后头。
结局如何，只看贤妃便是。
想到这里，惠贵妃又停了步子，站立道，“贤妃可已是被赐死了？”
“想来还没有，该是还有半个时辰，”曼青看了眼太阳的方向，摇头道。
“那便去见她最后一面吧，也好能够对得起本宫与她这么多年的‘交情’，”惠贵妃抬腿上了车撵，吩咐道。
“是。”
……
冷宫
“臣妾倒是不知最后所见的人竟是你，来看臣妾的笑话，不知可有让惠贵妃娘娘高兴半分？”贤妃端坐在破落的木椅之上，身侧的木桌上尽是灰尘，可她仿若是浑然不觉，见着远远的近前之人，出声道。
与面前之人纠缠了这么久，却是不想最后依旧是以她的落败而告终，六年之前，她定是不曾想到自己亦会有这一日，自己被赐死，家族百余人皆是被问斩流放，只是可怜了已逾古稀的祖母和那出生不过四个多月的侄儿。
惠贵妃朝着一侧的魏得忠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在意，而是上前几步，笑道，“若是可以，本宫定是鸣锣鞭炮，大加庆祝才是。”
她上一次来冷宫，便以为那不过是她与她的最后一面，但却是不想，今日才是最后的永别。
思及此，惠贵妃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知道本宫还会再来见你？”
上次贤妃的许多话皆是意有所指，只不过她当时没有想明白，而今日看来，却是再为清楚不过了。
“惠贵妃娘娘与臣妾的结在这里，若是不亲眼看着臣妾死，只怕惠贵妃娘娘余生亦是难以解开，更是难以安心的，”贤妃并没有直接与她回答，而是道。
意思没有多大的差别，但是却是让惠贵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既然知晓会有这般的下场，当初又何必作茧自缚，连累家人？”
这是她始终都没有想通的地方，如若知晓即便被打入了冷宫之后，贤妃依旧是死心不改，只顾着自身的一时利益而谋害无关人等，那她当时定然便会多些防范才是。
“他们左右都是活不长了，又何必在乎这三个月与半年之间的差别呢？”贤妃冷笑出声，淡淡道。
皇上对于钟家，早便是难以容忍，借机将她打入冷宫，便是在与钟家表明态度，而留有她性命，从来都不是因着他与她之间的情份，而是想要借她之手，让钟家的被灭有个得以与众人宣示的借口。
她的活着，从来都不是因着皇上的心软，而应该是他与她的处罚与怨怪，但好在，他终究是临了放了她一马，赐她一死也勉强算是与她的解脱，否则徒留她一人活着，才真真是让她绝望。
宁愿免去她的绝望亦要夺了她的性命，只怕皇上与她才是真的生厌了吧。
“可他们到底是你的家人，本宫相信，若是你当初没有那般的自私，那他们如今亦不会落得这般的境地……”虽然明知贤妃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可惠贵妃依旧是与之争论道。
以贤妃的聪慧，如若当初愿意与她一般，放弃自身的安危与恩宠，一心只为家人的性命奔波，那么她以为如今的钟家定然不会再是这般的下场，最起码不会这般惨烈这般迅速。
“臣妾自私？”贤妃冷笑了一声，仿若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那对于惠贵妃娘娘的无私，不知范家可会有人与你感恩与你道谢，与你体谅你背后不为人知的辛苦与委屈？”
“不过都是各取所需而已，他们如何皆是咎由自取的结果，如若他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那臣妾如何左右都是与他们无关的，皇上亦断然是不会想要借由臣妾的错处而寻他们的不是……”
“既然是他们犯了错，那又为何要臣妾来为他们善后？不过是条性命罢了，当初给臣妾的时候，固然是大恩，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臣妾以为早便已经与他们有过报答，已然是与他们没有任何的亏欠了才是……”
“……”
惠贵妃听着她愈发激烈的言辞，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说得不错，只是这些话，本宫以为在黄泉之下与你的爹娘亲自说清便好，实在是不必来与本宫挑拨。”
“臣妾便知惠贵妃娘娘惯是聪慧……”贤妃抿唇而笑，淡淡道，“输在惠贵妃娘娘的手里，臣妾以为并不亏，愿赌服输便是。”
这些多年的不断争斗，她早便知晓惠贵妃的为人与品行如何，更是清楚其心思与城府如何，是以她早就知晓自己定然会有这一日。
如若要输，那亦只会是败在惠贵妃的手里。
“鸠酒一杯是臣妾的结果，但愿惠贵妃娘娘不会有面对三尺白绫的时候，”贤妃拿起宫女递到手边的浅口酒杯，笑道。
惠贵妃转身往外走，摆手示意魏得忠不必多礼，但对于身后的动静却是选择充耳不闻，不论皇后或是贤妃，亦或是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们自己咎由自取而已。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