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皇上请安,”沈嫮玥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连忙起身行礼道。
已是这般的时辰,她以为他今夜理应不会再来后宫,却是不想踏着更深银露,竟是披星戴月过来了,意料之外的相见,依旧是令她欣喜不已。
即便这个人昨夜还在与她同榻而眠,左右不过隔了一日的功夫而已。
孟连彦对于她双眸之中显而易见的欣喜之情极为的满意,习惯性的将其扶起,笑道,“玥儿此时亦不曾入睡,可是在等朕不成?”
按照她的习惯,这个时辰理应已是进入梦乡才是,但是方才在紫宸殿中将政务处理完之后,他犹豫了几瞬依旧是选择赶在宵禁之前过来,只因他清楚的知晓,这一刻与她相见之时,自己会有多高兴,仿若整日的疲惫亦会一扫而空。
沈嫮玥挑了挑眉,“臣妾与皇上心有灵犀,亦不是第一次了。”
今夜实在是个例外。
兴许是白日的时候,安易睡得太多了些,是以到了晚间竟是精神头十足,而她亦同样是没有多少睡意,是以索性着奶麽麽将他抱入了内室,逗弄着他自娱自乐,一晃眼却已是这般的时辰了。
可是真实情形如何,沈嫮玥以为他亦不会在意才是,重点是此时的回答是否能够令他满意,能否让彼此之间的气氛更为的情意绵绵。
孟连彦拉着她走至床榻边上,俯身坐下,“朕方才听魏得忠说,玥儿早间来紫宸殿了?”
自早朝之后,他便始终都忙于朝中之事,一直不曾得到空闲时间,便是连午膳和晚膳,亦只是前后花了一刻钟不到的功夫。
“臣妾今日去坤宁宫与皇后娘娘请安了,”沈嫮玥并未直接与他回答,而是转而道。
孟连彦点点头,早间他离开关雎宫去上朝之前,虽然与她身边的宫女有过吩咐,可是他到底是知晓,寻了借口躲过了昨日,那么以她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再避开今日的。
“皇上难道不好奇臣妾今日做了何事么?”沈嫮玥见他不愿应声,便侧过身来索性坐到了他的腿上,双手环绕着他的颈侧,语气幽怨的问道。
孟连彦自然而然的半搂着她的细腰,以防她后仰之时摔倒,挑眉道,“莫非是有人与玥儿欺负不成?”
在他看来,怀中之人每日打发时间的法子,左右不过是小憩加之翻看话本,偶尔来了兴致会出宫走上那么一圈,而如今亦最多不过是加了个逗弄自己的孩子而已,至于旁的,孟连彦并不作他想。
而所谓的有人胆敢与她欺负,孟连彦以为理应是天方夜谭才是。
“倘使真的如同皇上所说的这般,那皇上可会为臣妾报仇?”沈嫮玥顺着他的话问道,对于他的答案极为的好奇。
孟连彦故作沉思,思索了片刻,见怀中之人的脸色愈发的不好,这才止了兴头,认真道,“不论何时,玥儿都不得让人欺负了去才是。”
是“不得”,亦即“不许”“不准”。
“那若是臣妾与旁人欺负呢,皇上可会心疼?”沈嫮玥抿了抿唇,这般的答案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入宫一年有余,他始终护她疼她宠她,不论是在之前白清浅使计陷害她之时,亦或是之后的崔婉颜以死污蔑她之时,面前之人从始至终都予以她极大的信任,从不曾与她有过任何的怀疑。
对于这一切,沈嫮玥到底是感激的,她十分庆幸自己遇上了他,也很高兴自己能够与他欢喜。
“玥儿恼怒,朕会心疼,”孟连彦大拇指轻抚她的眼角,描绘着她眼睛的轮廓,轻声而真诚道。
他很高兴即便过了这般长的时间,怀中之人的这双眸子依旧如往常那般透亮而清灵,丝毫不曾沾染上任何的浊气,透过眼睛看人心,与当初口中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曾偏离。
沈嫮玥淡笑出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挑眉道,“皇上如此配合,臣妾心之甚慰。”
她甚少主动做出这般的动作,是以孟连彦不过微愣之后,亦是大笑出声,“玥儿如今倒是与朕愈发的不见外了。”
那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孟连彦从未想过它是有些大不敬的,而是仅仅觉着新奇且好笑,鲜有的感觉与他其实并不差。
“臣妾与皇上是一家人,为何要见外呢?”语气可谓是理所当然,认真又严肃。
孟连彦顿了顿,片刻后,才淡淡道,“玥儿说得是,你与朕是一家人。”
对于“家人”这般的词,他实在是有些陌生,小的时候从不曾与太后同塌而眠,长大的时候亦从不曾与太后二人单独用过膳,每每相见之时,三言两语便能够将彼此的恼怒情绪轻易挑起,最终大多都是不欢而散。
这般的情形维持了多久,孟连彦以为不过二十一年而已。
亲生的母妃尚且如此,那有十多个儿子的父皇,则更是如此,从未享受过亲情的欢愉,到了年老之时自然亦不能有所谓的共叙天伦之乐。
沈嫮玥轻抚他的脸颊,凑过去与他的额头相贴,柔声道,“皇上有臣妾,还有安易……”
孟连彦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朕很幸运。”
如果始终没有她在身边,如果当初选秀之时没有将她挑选入宫,如果在一真寺中没有偶然遇到她,如果没有这一切,那么孟连彦以为他的日子应当和以往一样,平静淡然没有波澜,冷漠凄清没有生气。
“臣妾更幸运,”沈嫮玥弯了弯嘴角,轻快道。
得之她幸,尤其是他。
……
永和宫
“主子,嘉嫔来了,”映竹走进来,看了眼上首之人,出声禀报道。
自从自家主子因着之前的被降位分之事与嘉嫔闹了误会之后,二人之间始终都存在着淡淡的隔阂与嫌隙,即便作为她这般的外人,亦是能够轻易看出的,是以映竹才会觉着可惜,入宫之前那般要好,如同亲生姐妹,可是入宫之后差点竟是成了陌路人。
“让她进来吧,”安慕卿的视线没有挪动半分,淡淡道。
“是。”
范柔嘉走入内室,看了眼正半躺在软榻上翻看诗集的人,不由得抿紧了嘴角,片刻之后才道,“莫非你还在与我生气不成?”
安慕卿放下手中并未翻动一页的书册,站起身来,“嘉嫔这话是何意思?”
入宫之前,她便暗自担心日后会有这一日,却是不想不论自己做了多少努力,最终二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隔阂一旦产生,如何都是不能够轻易消除的。
范柔嘉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你是在恼怒我与凝婉仪走得太近么?”
“入宫初时,我记得是你警告我,凝婉仪此人太过工于心计,切莫与之走得过近,”安慕卿走到她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怎么,如今你亦将你以前所说的话都忘了不成?”
前半句话是真,后半句话亦是真,只不过都是意有所指而已。
范柔嘉轻叹了口气,“那你亦理应清楚,如今的情形已是不同于往日,更是与我等当初所预料的不一样,因时而变,理应是聪明人所为才是。”
后宫之中本该便是争斗不休止,尔虞我诈才是人之交往的法则,而入宫初时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情亦是在不断的论证了她的猜想,可是却是不曾想到过了几个月之后,所有的情形皆是再三反转,到了如今,已是令她无话可说。
皇上独宠关雎宫的舒昭仪,偶尔亦会青睐咸福宫的惠贵妃娘娘和重华宫的珍容华,放眼整个后宫之中,除了她们三人之外,旁人竟是没有半分的恩宠可言,每日所过的日子与持戒之人相差无几。
莫非遇上了这般的情形,她亦不该寻求转变么?因循守旧是不识时务者所为,遵从旧例只会让她们二人的性命就此终了,看清时势,她以为实在是理所应当的才是。
安慕卿的嘴唇动了动,虽然知晓对面之人所说的是对的,可是她就是没有法子来说服自己,以往与她交心信任之人,如今已是站在了旁人的身边,且这个人是她最为讨厌的人,她到底是有些难以容忍的。
“如果你连这点子忍耐力亦没有,那么到时候失了性命,切莫后悔便是,”范柔嘉瞥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冷声道。
她与安慕卿相识十余年,对于她的性子,自是十分的清楚了解,是以才会不止一次的压下自身的怒火来与其相劝,左右不过是看在二人之间的情份上,以及二人背后家族的往年交情上。
“你的意思是你待凝婉仪……”对面之人有多了解自己,安慕卿便亦有多了解她,是以从这极为简单的一句话之中,却是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是否要保全自身性命,是否要庇护背后的家族,皆在于你的一念之间,”范柔嘉站起身来,淡声道,“你若是想通了,明日这个时候便来寻我,若是没有,那我们二人从此之后便分道扬镳,道不同到底是不相为谋。”
安慕卿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低头看着手中的杯盏,目光恍惚,神色凝重,到底该何去何从,她亦是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