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嫮玥与他并肩漫步于月光之下,头顶满天星辰,脚踏鹅卵玉石,眼前的景是美景,身边的人是良人。
于这一切,她很满足。
“仔细看路,”孟连彦在她脚下踉跄之时,及时的与她扶住,不由得厉喝了一声。
出了泰和殿之后,是她来了兴致提出要与他多少走一段路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消食,而是为了此时的气氛而已。
沈嫮玥两只手紧紧的拉着他的手臂,浑然不在意,笑道,“臣妾知道皇上定是会扶住臣妾的。”
“朕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孟连彦的这话意有所指,他以为她定然会明白的。
不仅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更有无法顾及的时候,譬如她生产之时,纵使他自诩为天子,可是依旧无力与老天抗争半分,所做的实在是能力有限,除了站在别处与老天祈愿之外,却是没有半分的法子。
“在臣妾心里,皇上无所不能,”沈嫮玥知晓他的意思,是以才会与他并肩出现在此处。
方才在泰和殿,她清楚的看到在太后离开之时,他看着太后的背影的时候面上神情的变化,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是却依旧不能逃脱她的目光,要知道在大殿之时,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超过三秒。
旁人只以为她是在看太后怀中的二皇子,却是不知她所看的,从来都只是他而已。
“原来玥儿亦会与朕鼓励,可是以为今日朕吃安易的酸醋了不成?”孟连彦紧了紧二人交握的双手,故作轻松的道。
“皇上果真是聪颖非常,”沈嫮玥颇为郑重的点了点头,“在臣妾心里,对于于臣妾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理应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才是。”
在这个世界上,与她牵绊最深的人,只有为她放在心尖的他,以及与自己融入骨血的孩子而已,如果说沈嫮玥可以为了沈家或是姜家人而死,那么她亦同样可以为了他们父子二人而活。
孟连彦心里有些好笑,若是按照她的这个逻辑,那他此时受了她的鼓励之后,明日便亦要坦然面对她与他的逗弄才是,毕竟据他所知,近来身边之人的乐趣便是与安易的相逗,直到其忍受不了哭闹为止。
对此,孟连彦实在是“敬谢不敏”。
“玥儿如今已是安易的母妃,许多时候,实在不必与他那般的待朕,莫非玥儿以为朕与他会吃醋不成?”孟连彦捏了捏她的小手,轻声道。
此时话虽然说得这般“诚恳”,可是在不久的将来,他却是再三的与此刻的自己悔恨,只因他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亦会有一日吃醋,不,应当说是掉进醋缸里了,且对象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倒是臣妾太过于低估皇上了,实在是臣妾的罪过,”沈嫮玥点头应了声,见他眼底已是沾染上笑意,遂便稍稍放心,顺着他的话应声道。
对于“认错”,她惯是容易。
孟连彦淡笑了一声,顿了顿,才道,“于玥儿而言,长姐可是极为的重要?”
虽然她从来不曾与他提及,可是他却是知晓她对于其长姐自寻短见之事,一直都耿耿于怀,郁郁难安,而追溯到更早些时候,她亦是因着听闻长姐的孩子夭折的消息而怒火攻心,差点难产而死,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在表明她们姐妹二人之间的情份不同寻常。
沈嫮玥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却并没有侧头与之对视,而是淡淡道,“在臣妾来到这个世上,或者说是在臣妾有记忆以来,所感受到的第一份关怀便是长姐给予的,若是没有长姐,或许臣妾亦不会入宫,甚至不会活在这个世上。”
迷迷糊糊的醒来,面对这个懵懂的世界,是沈嫮然予以她最为真切的关怀与无微不至的帮助,如果没有沈嫮然和姜氏,以她原本的性子,或许并不一定会愿意承担职责入宫,更不一定会愿意尽全力周全以求庇护沈家。
她今日所做的这一切,不论是出自真心或是无奈,所有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沈家,而为沈家周全,亦不过是因着沈嫮然和姜氏而已。
“玥儿入宫……真的不曾后悔么?”时至今日,孟连彦依旧想问这个问题,只因他实在是不够确定,更不够自信。
后宫之中的日子枯燥且无味,充斥着尔虞我诈与明争暗斗,他不止一次的害怕过她终有一日会对这一切感到厌烦且憎恶,以至于连一分一秒亦是待不下去,除了尽自己所能宠她护她之外,孟连彦实在是没有其他的法子。
沈嫮玥站立,转过身来,双眸微抬,“皇上不如等到十年之后,再与臣妾问这个问题如何?”
许一十年诺,践以一生行。
“好。”
……
坤宁宫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林麽麽垂首走入内室,俯身行礼道。
皇后站起身来,亲自扶了其起身,“麽麽不必多礼。”
林麽麽退后了一步,“娘娘,老奴身份微贱,还望娘娘……”
“麽麽若是微贱之人,那吃着麽麽的奶水长大的本宫又是什么人?”皇后不待其说完,便径自打断道。
林麽麽慌忙的跪了下来,“老奴该死,求娘娘降罪。”
皇后皱了皱眉头,再度俯身将其扶了起来,握了握她的手,“麽麽可是还在与本宫生气不成?”
林麽麽暗自叹了口气,始终恭敬道,“娘娘说笑了,老奴如何敢与娘娘生气,再说亦没有任何生气的缘由啊。”
“先前与麽麽生了嫌隙,是因着本宫的缘故,连累麽麽心中难过,亦是本宫的错处,是以若是麽麽此时依旧没有消气,才与本宫这般生份的话,本宫亦是可以理解的,”皇后转过身坐在软榻上,轻咳了两声,说道。
“娘娘,喝些水润润嗓子吧,”雪茹顾不得旁的,连忙端了杯水上前劝道。
皇后摆了摆手,只继续道,“自本宫出生之后,便始终都是麽麽与本宫照料,嫁入王府之后,更是麽麽不顾生死的陪伴,二十多年以来的情份,早已不仅仅只是主仆了,应当说是家人才是更为的贴切。”
“可是即便是这样,却因着本宫的无用,轻信他人陷害,与麽麽污蔑,枉费了麽麽待本宫的一片赤诚之心,是以若是麽麽如今寒了心,那本宫除了悔恨实在是没有半分的法子。”
“但愿等到本宫魂归之后,麽麽能够与本宫不再计较,不再埋怨,”皇后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了下来,随即哭声愈发的大,仿若要将满腔的委屈悉数哭出来才作罢。
这些年以来,纵使众人皆是与她有所埋怨,纵使皇上与她从来不甚理解,纵使太后等人与她总是不够体谅,可是皇后依旧是觉着自己极为的委屈。
她比之任何人都想要做好,不仅是希望皇上能够与她满意,亦是盼着众人都能够与她夸赞,竭尽全力的去做去学,到头来除了努力无用之外,她从来都没有半分旁的体会。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该兴致满满的盼着嫁入王府,更不该骄傲不已的登上凤位,“皇后”这般的身份,从来都不属于她。
亦不该属于她。
林麽麽见状不免有几分触动,如皇后所言,自己从二十年前便开始抚养照顾着她长大,之后更是站在背后辅助她稳定后宅,尽好皇后的职责,这么多年以来,二人之间的情份总是有的。
但亦恰恰是因着有情分,是以才会对于皇后的之前所为而感到彻底的寒心,忠心耿耿的她皇后选择视而不见,反而要相信小人的污蔑陷害之言,而且更是因着没有确切的证据,便索性连个争辩的机会亦不曾留与她。
顺从皇后的意思沉寂了几个月之后,日日只盼着皇后能够念在最后的旧情与她放出宫去,至于日后的生活则是选择听天由命,只希望不必待在这处伤心地,旁观着皇后一步步的走向覆灭之路。
她做不到对皇后的无视,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终是无力且痛苦的。
“娘娘……”林麽麽上前了两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只要娘娘需要老奴,老奴定是会尽心帮助娘娘……”
或许从二十年以前,她便注定了要与身边之人的牵扯,不论这辈子发生了何事,她都是无法泯灭自身的良知,更不能做到置身之外。
“本宫对不住麽麽啊……”良久之后,皇后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道,“本宫实在是对不住麽麽……”
即便林麽麽与她生气恼怒之时,却依旧不止一次的通过身旁的两名宫女与自己献计献策和好言警醒,唯恐她因着自身的短视而葬送了性命,如此之情份,一直以来皇后都是装着不曾知晓而已。
譬如今晚。
若不是雪茹早在一个月前便与她“提议”,在二皇子满月礼上,定要送上一份“厚礼”,否则她亦不会在想通了缘由之后,早做打算,竭尽全力的寻求血玉,只为能够一鸣惊人,与众人警醒,从而达成目的。
而这一切,显然并不可能是由雪茹想出来的法子,而是背后有人指点才是。
“娘娘切莫如此说,”林麽麽亦是忍不住落了泪,道,“左右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只要这般的情形不要再发生第二次,旁的她都可以不予计较,到底都是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了……”皇后抿唇而笑,“本宫很庆幸这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但愿还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