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
“娘娘……”繁罗满脸笑意的小跑着进来,行了一礼道,“娘娘,有个好消息,可想要听上一听?”
沈嫮玥挑了挑眉,笑道,“你倒是难得的来与本宫说好消息了。”
此时不过辰时,她堪堪用过早膳,而孟连彦亦是在朝堂之上,是以好消息断然不会是从乾清宫或是关雎宫传出的,那便只能是后宫或是宫外了。
“娘娘若是与奴婢……”
“准,”沈嫮玥想到什么,不待其说完,便直接道。
繁罗耸了耸肩,亦不敢再拖延,只连忙笑道,“娘娘,夫人和沈小姐入宫了。”
“入宫?”
“听说是尚官局的人得了皇上旨意,一大早便去了沈府宣旨,估摸着时辰,夫人和沈小姐此时应当是快从坤宁宫出来了,”繁罗将打探得来的消息悉数说出,只是她没有想到昨日晚间恰巧是皇后吩咐众妃嫔不必请安,今日皇上便让沈夫人和沈小姐入宫了。
按照皇家规矩,只有皇后才可不顾忌时节令日,三五不时的宣召其母入宫,而对于妃嫔而言,自然没有皇后那般的特权与待遇,是以今日沈夫人与沈小姐能够得以入宫,自然是因着皇上格外的恩典。
沈嫮玥将怀中的孩子递与宋麽麽,转身往外走,“随本宫出来瞧瞧。”
“娘娘……这可会有些不妥?”和菱虽然亦是为其高兴,可是却更加的理智,担忧如此这般会太过引人注目,平白招惹麻烦。
沈嫮玥头亦未回,只道,“放心,本宫只在关雎宫附近,并不走远。”
此时她的心情实在是有些激动难安,虽然知晓自己该收敛些脸上的神情,可是沈嫮玥就是有些克制不住,原来世人皆是喜欢惊喜,惊讶之余,倍加欢喜,实在是令人高兴不已。
和菱闻言便知再劝亦是无用,只与繁罗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之后便径自去寻小夏子,对于自家娘娘无暇顾及之事,便该由他们这些奴才尽力周全才是。
沈嫮玥在关雎宫外走走停停,翘首以盼的望着远处的方向,此时她切身体会何为度日如年,心中有了想念之人时,恨不能自己可生出翅膀,眨眼间便能够出现在那人面前才好。
片刻后,远处终是传来了动静。
沈嫮玥想要动作,却只得强自忍住,待其近前了些,这才碎步上前道,“娘亲……长姐……”
姜氏与沈嫮然皆是跪下行大礼道,“臣妇给舒昭仪请安。”
沈嫮玥微微避开,连忙扶了她们二人起身,“娘亲和长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不论她如今的品级身份如何,皆是不能受姜氏这般的大礼,为皇家之人前,她先是沈家人才是。
“多谢舒昭仪,”姜氏依旧是将礼数行全了之后,才站起身来,略带哽咽道,“臣妇瞧着舒昭仪似乎是有些瘦了?”
年后一别,如今已是大半年的功夫,对此,姜氏除了日日思念之外,却是没有半分法子得以相见。
这几个月以来,姜氏的日子过得有些苦不堪言,先是夫君流连于烟花之地,私自纳妾且令其怀有子嗣,令她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之后又是得知自己的长女为夫家所不容,且受其殴打与凌辱,尽力保全腹中孩子之后却是不幸夭折,使她终日痛心不已。
再后来,又忽闻自己的儿子在战事之中深受重伤,险些丧命,隔了没有几个时辰,便再是自己的小女儿险些难产一尸两命,诸多打击令她实在是有些不堪其重,索性如今都是挺过来了。
姜氏虽然不懂朝政,可是她知晓这之所以能够往好的方向转变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着面前之人的缘故,如果没有自己的幼女,那么自己的夫君亦不会那般容易的“断腕”,甚至自己的长女亦不会到现在还能保全性命。
沈嫮玥亦是忍不住落了泪,自己是否瘦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印象之中的姜氏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些,面前的妇人两鬓已是间隙沾染上了白发,眼角的皱纹更是叠叠,而以往那双透亮的双眸,此时亦是尽显疲累与憔悴。
“娘亲……”沈嫮玥上前一步,紧紧的握着她的双手,“娘娘,女儿过得很好,并没有消瘦,反倒是娘亲……”
姜氏的眼泪虽然往下流,可是面上却是露出了笑容,“臣妇亦是很好,只是你……”
“娘娘,夫人,不如先行入殿再叙旧不迟……”和菱站在后侧,看着面前的一幕,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可是仍旧是压下心中的杂绪,提醒道。
关雎宫不论如何偏僻,可宫外到底是人多眼杂,且是因着自家娘娘和二皇子的缘故,早已不再是偏僻之地,每日往来的宫人绝不在少数。
“对,娘亲快些随女儿进来,”沈嫮玥挽着姜氏的手臂,另一只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女儿可是有许多话都想要和娘亲说呢……”
“好好,”姜氏站在中间,左右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女儿,应声道。
如果自己的长女亦能够与幼女一般,那不知该有多好,只可惜虽然同样是她的女儿,命数却全然不同,想来老天亦是有薄厚之别。
——
沈嫮玥在姜氏再度想要跪下之时,连忙将其拉住,劝道,“娘亲,他是你的外孙,如何都没有你与他相跪的道理。”
姜氏看了眼麽麽手中的襁褓,犹自有些坚持,“他是皇家子嗣,臣妇不过是……”
“左右他此刻还小,娘亲便是要跪便等到他记事之后吧,”沈嫮玥并不赞同,侧头与和菱使了个眼色,其余人等皆是退了出去,“这里并无旁人,娘亲实在是不必与女儿这般生份,更不该与他这般生份。”
后面的话有些意有所指,如姜氏所言,小家伙是皇家子嗣,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但是却同样是沈家和姜家的未来,是以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姜氏都不该与其这般生份。
姜氏见其态度强硬,仔细将这话过了一遍,便知晓自己女儿的意思,当下只道,“让为娘的抱抱他可好?”
“自是可以,”沈嫮玥与和菱点了点头。
后者上前几步将怀中的孩子递与姜氏,道,“夫人,二皇子长得与娘娘有几分相似呢。”
“是啊,这双眼睛倒是像极了,”姜氏小心的接过孩子,仔细端详着怀中的小人儿模样,欣慰道。
不论过程如何艰苦,但是好在如今一切都苦尽甘来,只盼着日后能够愈发的好才是。
沈嫮玥扶着姜氏在软榻上坐下,又走过来拉着另一人的手往里间走去,待只有她们二人之时,才看着同样憔悴不已的人,哭诉道,“长姐,玥儿与你对不住……”
沈嫮然轻轻的摇了摇头,“与你又有何干系,都是我的命数不好罢了。”
“长姐……”沈嫮玥见其一副看穿红尘的模样,顿时心疼不已,若不是经历得太多,心中存了旁人所不能轻易体会的苦楚,以往那般活泼明朗的人,断然不会变成此时的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
沈嫮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顿了顿,才道,“长姐可还记得玥儿在入宫之前曾为长姐所抽取的签文?”
沈嫮然皱眉思索了片刻,良久之后才道,“重生再嫁成当成,两情相投便是姻,此番媒人来说成,何须再来问吾神。”
当初因着“重生再嫁”四个字纳闷不已,如今看来似乎一切皆是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从周家离开之后,她不正是已经死过一回了么?
“玥儿可是想劝我不要执迷于过往,但是那些苦痛早已铭心刻骨,如何都是不能忘怀的……”沈嫮然略带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淡淡道。
即便再苦再痛,她亦是不能选择遗忘,也不会遗忘,更不敢遗忘,否则她始终都难以面对那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却不能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错处皆在她而已。
“玥儿知晓长姐定是能够体会为人母的不易,是以玥儿只是想要劝长姐切莫忘了自己在为人母的同时,亦是在为人子女,”沈嫮玥的话说得简单而直接,丝毫不与其半分装糊涂的机会。
于如今的沈嫮然而已,失去腹中的孩子亦等同于失去了整个世界,再加之自己所嫁的夫家覆灭,独留下她自己孤身一人,寄住于娘家定然是会承受诸多的流言蜚语,如若没有在意的东西与她支撑,定然是会再次自寻短见,只为寻求解脱。
而她知晓,沈嫮然从来都是孝顺之人,念及姜氏的不易,念及沈家的众人,定然是会慢慢的随着时间而予以恢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即便心中始终都有伤疤存留,可是到底是会往前看。
或许这般做于沈嫮然而言,会有些残忍,可是她仍旧是需要将话与她挑明,且是非要不可,沈嫮然未来的路还很长,决计不能因此而葬送自身的性命。
“可是娘亲还有兄长与小妹……”
“长姐可会因为还有旁的孩子,便可以不要其中的一个?”沈嫮玥不等其说完,便直接冷声打断道。
为人父母者,皆是盼着子女平安且快乐,不论其富贵或是贫穷,不论其貌美或是丑陋,不论其良善或是败坏,父母与子女的爱,从来都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沈嫮然微愣,片刻之后,上前靠着她的肩膀放声大哭,一直以来,她皆是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却从来不曾在意身后那些与自己关爱之人。
她为自己而痛苦,可他们却为她而感到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