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嫮玥站在门边帘帐旁,看着内室之中的姜氏正与二皇子逗弄,虽然其头亦未抬,可是她却能够感受到姜氏眼中的笑意,想必其定然亦是盼着兄长与长姐亦都能够如她一般吧。
只是可惜,长姐惨遭不幸,而兄长却因着常年戍守边关,战事四起,到了这般的年纪依旧不曾成婚,所谓的子孙绕膝终究只是空想。
与身后之人对视了一眼,见其眼眶微红,便直接掀开帘帐走了进去,“娘亲,他可有闹腾?”
姜氏轻笑了声,“小孩子闹腾些并无大碍,你切莫总是拘着他的性子。”
对于自己的两个女儿消失的这片刻的功夫做了何事,说了何话,姜氏虽然好奇但是却不会打听,只是却能够大致猜测得到。
“皇上亦总是这般说,与娘亲倒是想到一块了,”沈嫮玥坐在姜氏的身边,看了眼她怀中的小家伙,见其立即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得笑了笑。
“你……”姜氏听其谈及皇上,又立马想起了君臣之别,想要站起身来却为身旁之人先行拉住了,只得又重新坐了下来。
“爹爹待娘亲可好?”沈嫮玥知晓姜氏在看着自己,却并未与之回应,只是道。
姜氏点了点头,“如今倒也算是不错。”
“爹爹想必与娘亲多有亏欠,心中定然是内疚不已,是以娘亲亦大可不必与往常那般谨小慎微,左右有女儿为娘亲在背后撑腰,便是多与爹爹欺负些,亦是无妨的,”话里的意思皆是她的本意,只不过沈嫮玥皆是用戏谑的语气说出,为的是不至于让姜氏太过难堪。
往日所受的委屈,姜氏定是选择将其悉数往腹中咽下,而断然不会与她倾诉,报喜不报忧,不仅仅是她如此,想必于姜氏而言定是一样的。
“他到底是你的爹爹,若是让他知晓你如此说他,定然会生气恼怒的,”姜氏知道她之所以说此话的心思,状似佯怒道。
不论夫君如何,只她的三个儿女到底都是好的,如此,便也足够了。
沈嫮玥与和菱示意了一番,后者连忙从姜氏怀中将二皇子抱走,看着面前之人,语气认真道,“在玥儿心底,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比得上娘亲的康健与快乐更为重要。”
姜氏强自忍住内心情绪的波动,不愿在女儿面前露了软处,“玥儿有这心,为娘已是十分满足了。”
“只是你在这深宫之中,亦是多有不易,虽然如今暂且有子嗣傍身,亦受有皇上的恩宠,可是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对于该防之人,切记万不能多加信任,”姜氏这话说得有些含蓄,可是意思却是再为明了不过了。
她本就是内宅妇人,自是知晓其中的险恶与肮脏,沈家与姜家尚且如此,皇家后宫自是更加的复杂与凶险。
虽然有沈家与姜家为其支撑,可是她知晓自己的女儿之所以能够一步步的爬到如今的昭仪之位,绝对不会是因着背后家族的缘故,所凭借的仅仅是其自身的努力而已。
亦正因如此,是以姜氏才倍感心酸。
“明年三月,你的两位表哥便会参加科举考试,为娘只盼着他们能够在将来与你多些助力才好,”姜氏想到什么,继续道。
沈嫮玥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为和菱抱在手中的安易,瞬间便领悟了她的意思,但是却并未接这话,而是问道,“可是怀瑾与怀言表哥?”
她虽然与姜家人不够熟稔,可是对于这两位表哥可是印象深刻,只因先前入宫之前,姜氏曾与她隐晦提及过,若是落选之后,可在这两位表哥之中挑选一人作为夫婿,因着是嫡亲的表哥,是以自然是可予以信任。
“正是他们二人,”姜氏点点头,应声道。
沈家只有她所生的一个嫡子,且是常年随着其大伯戍守边关,对于朝中之事多是难以顾及,是以若是自己两位侄儿可顺利通过科举,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假以时日之后,定然是可与自己的女儿助力。
“娘亲不必过多担心女儿,更不必忧心安易,左右他还小,到底是……”沈嫮玥不愿连累姜氏为她过多谋略,遂连忙转开话头劝道,只是她还没有说完便被姜氏打断了。
“正是因着他还小,是以你才更加的不能够放松警惕,”姜氏对她的不以为然颇为的不赞同,凑近低声道,“大皇子……你定要以此为戒,切莫重蹈其覆辙。”
点到即止,她知晓以自己女儿的聪慧,定然是能够明白的,宫中的男嗣本就难求,而养活更是不易,从怀胎十月到长大成人,其中的数十年时间,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些。
沈嫮玥暗自叹了口气,她最为害怕的便是姜氏为她操心过多,本来已经有常年征战的兄长让姜氏忧心不已,后又有命数不济的长姐令其难以放心,而步入深宫之中的她,同样亦是牵绊着姜氏的心。
忧心惯是易使人衰老,更是易生心病,长此以往,只怕身子亦会受不住。
“玥儿定是铭记娘亲的教诲,”沈嫮玥郑重保证道,随即又道,“正因着女儿与兄长和长姐等人皆是离不开娘亲,是以女儿只求娘娘能够好生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累才是。”
除了以她们三人与姜氏相劝,她已是寻不出旁的缘由了。
“为娘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玥儿不必过多担忧,”姜氏摆了摆手,轻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们三人皆是好好的,为娘便亦能够好好的。”
沈嫮玥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转头与另一人道,“玥儿在宫中多有不便,难以时时与娘娘看顾,只求长姐能够多多照顾娘亲,多多帮助娘亲才是。”
不论是否能够最终真的“重生再嫁”,只较之她而言,沈嫮然与姜氏自是能够予以更多的实质性的帮助,而自己却很多时候都是鞭长莫及,况且若是如此做,亦能够帮助沈嫮然尽早的走出困苦,忘却烦恼与忧愁。
沈嫮然点点头,肃声道,“小妹放心便是,我定会好生照顾娘亲的。”
虽然心中依旧是痛苦不已,可是她却是因着方才小妹与她相劝的话,悔悟了自己之前的所为实在是有些过于自私,日后即便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那么她亦定要为了姜氏好好的保全自己的这条性命才是。
兄长在边关徘徊于生死边缘之中,小妹在深宫之中亦是险象丛生,二人皆是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而她作为唯一的能够守候在姜氏身边的人,自然是要担负起这份责任来,如何都不可任性妄为。
沈嫮玥抿唇一笑,她知晓其定然是想明白了,遂道,“有长姐这句话,玥儿十分放心。”
——
相处的时间总是过于短暂,一眨眼便又是离别在即。
姜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忍住心中的感慨道,“玥儿在宫中定是要好生照顾自己和二皇子才是。”
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最终依旧不过是一句最“普通”的关怀而已。
沈嫮玥点点头,“娘亲放心便是,女儿定会照顾好自己,只盼着年后与娘亲再次相见呢。”
下一次再见,又是几个月之后。
姜氏停了步子,“不必与为娘相送了。”
“娘亲不必担忧,这关雎宫内都是女儿信任之人,即便看到了亦会当作没有看到的,”沈嫮玥知晓姜氏的担忧,却并未在意,而是道,“这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以往与女儿的一些上好的补品,娘亲带些回家之后,定要好好的与自己和长姐补补身子才是。”
“你……”
“库房里还有许多,娘亲不必担心,”沈嫮玥不等其开口,便直接打断道,“到底是女儿的一份心意,娘亲实在是不必推辞。”
姜氏无法,只是感慨道,“玥儿长大了。”
长大,是幸,亦是不幸。
沈嫮玥勾了勾嘴角,含糊应了声,并未接这话,入宫一年有余,若是再没有长大,想必她今日亦不能活着站在这处了。
“娘亲与长姐慢走,玥儿便不再多送了,”沈嫮玥陪着姜氏走出关雎宫宫门,又多走了几步之后,站定道。
姜氏与沈嫮然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快些进去吧。”
“好。”
站在关雎宫外,看着姜氏与沈嫮然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心里始终都是有些感动的,虽然知晓其与自己没有血脉相连,可却总是能够感受到至亲的关怀,早便与“家人”没有差别了。
为了他们,她的确是该好好的活着才是,且是要活得更好,而对于他们,亦应该是一样才是。
……
孟连彦掀起帘帐,往里间望了一眼之后,收了准备往里踏足的左脚,站在原处静默不语,只脸色却是愈发的差。
他昨晚因着心有触动,便为了与她惊喜而特地予以恩典,却是不想人走了之后,竟是连着她的心一同带走了。
里间半躺在软榻上的人,背影看起来形单影只,落寞不已,他之所以那般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使她变成这般模样。
在她心里,依旧是她的家人最为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