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
“舒容华到,”伴随着殿门口太监的通传声音,沈嫮玥仪态从容的踏过门槛,目光放在了正前方的远处,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去。
这条路,她走得顺遂,走得知足。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般的。
“嫔妾给惠贵妃娘娘、贤妃娘娘请安,”沈嫮玥俯身行礼,柔声道。
她的规矩从来都不差,除了在他的面前。
“舒容华快快请起,”惠贵妃摆了摆手,含笑道,“雪天路滑,舒容华该是小心谨慎些,便是慢些亦是无碍的。”
这话虽是笑言,但是到底是让许多想着要嘲讽她来得迟的妃嫔堪堪止了话头,毕竟人家腹中怀有龙胎,便是来得迟亦是为了皇嗣着想,如何都轮不到她们多说半句。
沈嫮玥露出笑容,对于惠贵妃特地为她解围自是感激的,正待开口却是听得另一侧的贤妃淡淡出声道,“为了腹中的皇嗣的安危,不仅是舒容华,便是惠贵妃娘娘,亦是大可迟些来,想必皇上与皇后娘娘定是不会怪罪的。”
这话乍一听是好意劝导惠贵妃,可是实则是在寻沈嫮玥的不是,同样是怀有身孕,可偏偏品级更高且月份更大的惠贵妃能够早早的来了,而她不过是个小小容华,却是落在了众人的后头。
若是有心引导,恃宠而骄的名声定是少不了的。
沈嫮玥浅笑一声,“贤妃娘娘说得是,只不过方才嫔妾预备出关雎宫之前,恰巧太后娘娘身边的金麽麽来与嫔妾叮嘱些事情,聊了几句之后却是落在了惠贵妃娘娘的后头,还望惠贵妃娘娘切莫怪罪嫔妾。”
说罢福了福身子,动作自然,面色一如之前,并未有任何的改变。
太后自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便极大的表现出了善意,不仅时常送来诸多的赏赐,更是三五不时的派着金麽麽亲自前往关雎宫与她探望,如此自是希望借此能够与后宫其他妃嫔警醒。
是以此时抬出太后的名头,即便贤妃再不愿,亦不敢多说半句不是,否则便是在与太后为难。
“舒容华不必在意,”惠贵妃亦是低笑了声,道,“本宫惯是不在意这些虚礼,况且皇后娘娘尚且未曾怪罪,又如何能够让本宫多说舒容华的不是呢?”
到此时,皇后依旧未入席,是要等到片刻之后与孟连彦一同入内的,是以惠贵妃这话自是在暗讽贤妃的僭越。
贤妃冷嗤了一声,“皇后娘娘向来皆是贤惠大度,想必更是不会在意了,如此舒容华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既是无法让自己达成目的,那么贤妃亦不愿让其如此顺畅的度过今日,刺上这么一句于她自是实质的妨碍,可是到底能够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想来是因着嫔妾今日生辰,恰巧能够如此走运吧,”沈嫮玥并不在意贤妃的态度如何,而是顺着她的话,只是换了个说法道。
不论是之前的皇后亦或是现在的皇后,皆是不可能会特地的因此与她为难,对此在场之人心中都清楚,只不过这个时候众人皆是选择性的将其遗忘罢了。
“嫔妾以茶代酒,祝愿舒容华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叶映寻了个时机,适时的接话道。
话题转开,自是不会再揪着规矩二字不放了。
沈嫮玥端起面前的杯盏,轻笑道,“如此便多谢叶婉仪了。”
拨开茶盖,看了眼里面的清水,待等到和菱与她示意之后,这才浅抿一口。
盼着与她为善的妃嫔,不论是真心亦或是假意,见状皆是与她祝愿,沈嫮玥因着心情不差,是以多是与之寒暄了几句,再多的却是没了。
许多人的“祝福”,她怕她会承受不起。
叶映端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她与旁人“闲聊”,微微抿了抿唇角,心中却是真心期盼的自己的祝愿能够成真。
有心打听之后,许多事皆是迅速的浮出水面,若是她想要做成的事情,从来都是容易的。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如沈嫮玥这般的潇洒从容的女子,身上竟是亦能够背负这般的重担,在她看来,沈家的情形较之叶家其实并未好多少,甚至是更差些才是,可偏偏其能够选择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道路,笔直前行,直抵终点。
如此之坦然,如此之决绝,倒是让叶映有些刮目相看,毕竟一旦失败,等待她的只可能是万劫不复。
第一次,叶映急切的想要知晓因果之缘法,几十年后她们二人以及各自背后的家族,不知到底该是何去何从。
“叶婉仪可是有话想与本嫔说不成?”沈嫮玥待跟前的人转过身后,这才侧头看着她问道。
叶映轻笑了一声,“并无,只不过是有些没来由的感叹罢了。”
“兴许是因着深冬吧,本嫔亦是对许多事物平白的感慨颇多,”沈嫮玥亦勾了勾嘴角,道,“又或是年龄到了,该是感伤周围事物了。”
一眨眼,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是一年有余,如今已是十五岁了。
只是心态却是远远不止,对此她再为清楚不过了。
叶映抿唇而笑,并未接这话,有些事放在自己心中想想便可作罢,实在是不必宣之于口。
沈嫮玥转过头来,捧起手中的暖炉,静静的等候着正主的到来。
……
片刻后,终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影。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殿门口的太监侧身扬声道,伴随着响彻大殿的声音的是一众妃嫔皆是起身跪下行大礼。
“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连彦走至上首,摆了摆手道,“都起身吧。”
沈嫮玥随着众人站起身来,复又入座,因着今日不过是元宵佳节,是以只是后宫之中的一众妃嫔予以庆贺,地点亦是安置在了泰和侧殿,至于文武百官却是不必入宫,可归家与家人团聚,共叙天伦之乐。
“都不必拘着,只好生玩乐便是,”孟连彦的目光扫了在场之人一圈,淡淡的出声道。
话虽这般说,可是到底谁都不会照做,既是能够得以入得殿来,亲眼得见圣颜,自是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吃喝与玩乐。
其实人惯是矛盾复杂的。
日常的所有努力皆是为了能够站得高位,吃得舒心,睡得畅快,可是此时明明亦是可以好吃好喝且好睡的,却是无人会愿意照做,所求的此时便能够办到,但是无人会珍惜。
一时的安逸不愿,只刻意盲目的追求长久的虚无,可当真是奇怪不已。
“先有秋良媛的琴声如同天籁,后又有宁良媛的冰上舞令人赞叹,如此相比之下,倒是让臣妾看旁人总以为是有些兴致缺缺,”惠贵妃的视线从殿中央的一名舞女的身上收回,淡笑道。
皇后亦是轻笑道,“惠贵妃本就是多才多艺之人,看不上旁人亦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以臣妾这些外行人看来,却是也能够入眼。”
她的这话是实话,较之惠贵妃而言,皇后于技艺上向来是落了下乘,明明知晓此话说出之后,容易让人误解,但是她依旧选择宣之于口,只因她并不在意惠贵妃是否会误会,于她到底无丝毫的干系。
沈嫮玥随着众人的视线亦往上首望去,见贤妃对此只是微微含笑,并不开口,而弥漫在皇后与惠贵妃之间的战火气息依旧未曾消失,或许这辈子,亦不可能看到她们三人真真友好相处了。
“琴技好坏,本就是见仁见智,触动人心才是最为重要的,”太后左右看了一眼,淡淡的开口道,“只是要想为人所铭记在心,不敢忘怀,却是难上加难的。”
太后年轻只是个小妃嫔之时,有幸曾听过一曲旁人的弹奏,那般的纤巧灵动才可称得上是天籁之音,便是以绕梁三日来评论,亦是丝毫不为过,自那以后,对于旁人的曲子,竟是再亦难以入耳,更不曾入心。
惠贵妃点头附和了一声,“正是如此。”
对于秋文懿的琴技,惠贵妃虽是认同其天赋,可是却并不是十分喜欢,透过琴声总是能够体现出弹琴者的心境如何,显然,她认为秋文懿并不值得自己方才那般的称赞。
之所以刻意的说上一说,不过是想试探一番皇上的心意而已,她方才并未错过面前的众多舞女之中,其中的一位姿色倒也可称得上是小家碧玉,兴许看腻了后宫妃嫔的容颜,却是想着换换口味亦未可知。
但是显然,她的试探实在是太过于蹩脚,只因皇上一眼便看穿,连回答亦不愿与她,兴许反倒认为她只是个笑话。
可不正是个笑话,如今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惠贵妃为自己的一时愚昧而自嘲,贤妃只愿作壁上观看好戏,而孟连彦除了喝上几杯暖酒,偶尔应一声之外却是再无它话,是以倒是只有皇后与太后断断续续的聊上几句。
一时之间,上首却是有些冷清非常。
片刻之后,太后借口身子乏了,终是离去,待其出了大殿之后,孟连彦缓缓的移开目光,看了下首之人一眼,“今日朕的心情不错,恰巧又是舒容华的生辰,不如舒容华与朕出去走走吧?”
“是,”沈嫮玥起身行礼道。
她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