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好歹亦是个节日,每人赏五两银子下去,也好增添些喜气,”沈嫮玥用过早膳之后,转头与和菱等人吩咐道。
对于关雎宫内伺候的宫人,沈嫮玥惯是大方的,逢年过节多是赏赐,且有孟连彦时不时的亦是会予以封赏,而且甚少打骂宫人,偶尔犯的小差错,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一应都没有太大的处罚,是以久而久之,宫人皆是清楚了她的性子。
忠心是前提,尽责是本份,达到这两点要求,便能够“高枕无忧”,但相应的,若是有人存了反叛之心,那么等待他们的结果如何众人心里亦是清楚的,毕竟有梦罗和若蓝的先例在前,足够他们知晓其中的严重程度。
有赏有罚,刚柔并济,沈嫮玥以为这般做理应能够为她减少许多麻烦才是。
“奴婢谢主子赏赐,”和菱福了福身子,笑着回应道。
“既是皇后娘娘将宴席设在了午间,那么时辰已是差不多了,便早些做准备吧,”沈嫮玥点点头,吩咐道。
按理说,筵席一般都应是安排在晚间,但是昨日晚间,皇后却是与各宫妃嫔吩咐,念在惠贵妃与舒婕妤怀有皇嗣,不忍晚间太过折腾,是以便特地将时间改为午间,对此,沈嫮玥自是没有特别的感受。
是早是晚,于她而言,都是折腾。
若是皇后真真是顾念她怀有身孕不便折腾,那么便该与她恩典,免了她这次的筵席,那才是令她最为欣喜的,而不是以如今这般的方式,将她与惠贵妃一同置于众人的视线之中,再三的提醒旁人她的与众不同。
对于皇后的所为,沈嫮玥如今是愈发的不懂了。
倘若她是皇后,那么面对已然没落的家族,能够做的便是恪守自身的本份,尽责处理好后宫庶务,帮助皇上稳定后宫,保住皇嗣,从而求得皇上的体谅,让流放的家人存活的时间更久些才是,而不是如此时这般的与她和惠贵妃为难。
当然,做得好了,亦不一定会有人念着其背后的苦劳,但是若是做得不好,那么所有的错都会被算在皇后的头上,对于这一点,沈嫮玥以为皇后虽是心里明白,但是却并没有按照这个思路来付诸于行动。
至于为什么不按照常理出牌,沈嫮玥以为皇后定然是另有打算,但是至于这个打算是什么,暂时却是不得而知。
——
巳时一刻,沈嫮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着人备了车撵出发前往泰和殿,许是她选的时辰讨巧,一路上竟是不曾见到贤妃的仪仗。
只是没有看到贤妃,却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嫔妾给顺妃娘娘请安,”沈嫮玥摆手着人停了车撵,下来与之福身行礼道。
“舒婕妤不必多礼,”顺妃微微含笑,“左右遇上了,便与本宫一同走吧。”
“多谢顺妃娘娘。”
“不知近来舒婕妤感觉可还好?”顺妃侧头,看着车撵稍稍落后之人,笑问道。
沈嫮玥点点头,“多谢顺妃娘娘关怀,嫔妾近来一切都好。”
先前与顺妃所见的那一面带给她的怪异感觉,到此时依旧不曾消失或是改变,是以看向顺妃的目光中,终是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丝探究之意。
到底是为何对她有不满之处?
“如此便好,”顺妃自是不曾错过身后之人目光之中并未掩饰的打量,勾了勾嘴角,“舒婕妤与本宫可是有话要说?”
“嫔妾不过是想着前几日在一本佛书上曾看过一句话,”沈嫮玥抿唇而笑,见其视线已是转过来,继续道,“若有人有二十一结染著心者,当观其人必堕恶趣,不生善处,不知可是真的?”
所谓的执念,便是佛家所说的二十一心结,让人不能得至解脱处,心有戚戚难以纾解。
“智者当修无常想,而若是想要广布无常想,则需尽除断一切诸结,”顺妃与之四目相对,顿了顿才道,“本宫以为舒婕妤看着并不像是执念过重之人,竟是不知舒婕妤亦会钻研佛经。”
这话若是按照表面意思来理解,自是无碍的,但是顺妃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是以并不会仅仅局限于此。
“顺妃娘娘折煞嫔妾了,”沈嫮玥淡笑出声,轻声道,“嫔妾不过是闲来无趣,偶尔翻翻罢了,对于佛家经典,自是不会钻研得透彻,否则亦不会是如今的这般模样。”
她不信佛教,但是却相信神明,是以一直以来,她从来都不敢做恶事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她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坏事做多了终是会有恶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顺妃略带不快的皱了皱眉,到了此时即便她再为的不愿亦不能够无视其话里的意思,只是心里如何作想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语气平静道,“欲求不得,欲罢不能,惯是容易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还望舒婕妤日后能够多多记住此话才是。”
这话是与身后之人的提点,可亦同样是在劝告自己,顺妃暗自叹了口气,枉费她茹素礼佛多年,许多事竟是到了此时依旧不能够看破。
佛家八苦,样样皆是苦至心头,只怕已是生了心魔,难以安渡。
“嫔妾多谢顺妃娘娘的提点,”沈嫮玥将此话在心里过了两遍,这才出声应了一声。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难以扭转,怨憎会和爱别离,求不得和放不下,只怕这些才是困扰她一生的烦扰,爱而不得,得而将离,于她而言,都是不可言说的苦痛,伴随的必然是撕心裂肺的纠葛。
无奈,亦无法,反倒是不如顺其自然。
顺妃余光打量着身后之人,见其面上的神情变化转变,略带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她如今竟是不如佛家之外的人了,亦难怪心中所求之事,佛祖不愿与她保佑,不曾让她如愿。
道一句“活该”,想必才是与自己最好的警告。
一刻钟后,恍恍惚惚之中,泰和殿已到。
顺妃下了车撵,不过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几位明显精细装扮过妃嫔往自己的方向而来,不得不停了步子,待人行礼之后,这才挥了挥手,“几位妹妹不必多礼。”
“多谢顺妃娘娘,”管千凝等人起身。
不过一眼,顺妃便发现她们的目的并不是自己,略略的勾了勾嘴角,站在原处并未动作,亦不言语。
沈嫮玥挑了挑眉,顿了几瞬之后,才道,“既然都来了,不如都进去吧。”
这话自是有些逾矩,毕竟在场之人之中,她并非是位分最高之人,是以此话理应不是由着她来说,只是沈嫮玥却并不在意。
对于这般拙劣的试探,她实在是有些瞧不上眼。
“是,”管千凝俯身应了声,见人已经迈步往前走了,这才微微转了身子,道,“顺妃娘娘,请。”
顺妃深深的看了眼说话之人,淡淡的应了声,“走吧。”
原来她竟是不知,沈嫮玥的性子是这般的张狂与高调。
——
沈嫮玥走至上首,与高位妃嫔一一见礼之后,这才得以寻到自己的位置俯身坐下,捧了杯清水,浅抿了一口。
因着品级得以晋升,是以位置又是在无形之中予以调换,沈嫮玥侧头看了眼因着贺礼退回而被降品级的湘婉仪,之前明明是坐在她的上首,如今却是落到了珍容华的后头。
升升降降,伴随着的自然是身份贵重的变换,对于旁人如何看她,沈嫮玥完全可以做到置身事外,两耳不闻,是以如此反倒是落得了个独自的“清静”。
“舒婕妤如今可是已经怀有身孕近六个月了?”连贵嫔侧过头来,微微含笑着问道。
“是,”沈嫮玥应了声,对于其眼中难以掩藏的羡慕,并无过多的情绪。
“那想来许多事都是该予以准备了才是,”连贵嫔并不在意身侧之人的态度如何,只继续寒暄道。
当初她之所以被皇后送与皇上做通房,便是因着皇后知晓自身难以怀有身孕,是以才希望能够借腹生子,由着自己身边信任的宫女得到恩宠,到底是较之旁人更为的可靠。
如若能够有个孩子绕膝,不知该有多好,只是到底是天不遂人愿,不过一次承宠,之后便亦难以得到皇上的青睐。
想来,她亦是因着身份低贱,到底是没有福分罢了。
“是,已是可以开始准备了,”沈嫮玥的态度依旧不见熟络,只是到底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对于连贵嫔此人,沈嫮玥的印象依旧是停留在以往,不曾有过半分的改变。
因着皇后的缘故,得以从宫女摇身变为妃嫔,再一步步的慢慢爬到如今的贵嫔的位置,不论其为人如何,性子如何,只是身份到底是不同于以往,尤其是从之前的婕妤晋升为如今的贵嫔,已是成功迈过了第二个门槛。
只要其继续安安分分,谨言慎行,日后的结果定是会与如今的生活并无二致,至多不过是换了个住处而已,不论是谁,对于她这般的人,都是不愿与之为难的,是以从这个角度看来,生活无任何波澜,倒也是好的,毕竟是性命无忧。
但是若换个方式来看,其如今的生活到底是没有任何的精彩之处,一眼能够看到年老时的光景,虽是保住了自身性命,但是到底是浪费了这条性命,临了之前,回想自己的一生,只怕亦是会有些遗憾的吧。
如何看,都在于个人,如何过,亦在于个人。
如她那般的生活,连贵嫔能够甘之如饴,而以沈嫮玥的性子,却是一日都不行,是以从一开始便选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日后亦必然是伴随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毫无任何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