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孟连彦起身走至殿中间,见着来人,拱手行礼道。
太后寻了个位置坐下,淡淡道,“皇上不必多礼。”
这话自是只是表面意思,在太后的眼里,皇上似乎从未与她多过不该有的礼节,于人前到底是与她留了颜面,至于人后如何,却是全看各自心情罢了。
孟连彦亦走至她身侧的位置坐下,“不知母后近来身子可还好?”
“原来在皇上心底,依旧是记着哀家是你的母后啊,”太后冷声笑道,言语之间的嘲弄丝毫不曾掩饰。
“母后说的哪里话?”孟连彦勾了勾嘴角,回应道。
太后冷哼了一声,心中本就存了气,是以对于他的态度愈发的不满,“莫非真要等到哀家去了之后,皇上才能够与哀家多些体谅么?”
此话若是落在了旁人的耳中,定然会被吓得去了半条命,但是好在,此时偌大的大殿之中,所在的不过他们母子二人而已。
孟连彦的双眸眯了眯,淡笑道,“母后何出此言?”
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如此。
“皇上难道不想问问,哀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么?”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怒气,转而平静的问道。
其实太后本该是与皇上和皇后到了时辰之后,一同去泰和殿的,但是特地提早了些时候过来此处,自是因着心中存了事,而身侧之人,却似乎是丝毫不曾在意,对于这一点认知,让太后到底是又多了些不满。
“母后若是想说自然会说,”孟连彦将视线偏转开,冷声道。
言外之意便是有话自然会说,无话问了亦是无用。
太后双眸紧盯着身侧之人,语气愈发的冷淡,“莫非涉及到了关雎宫那位,皇上亦是可丝毫不在意么?”
皇上已是快两个月不曾来慈宁宫与她请安,所端的借口不过是政务繁忙,可是太后却是隔三差五的能够得到消息,忙于政务之人晚间又宿在了关雎宫。
一个“又”字,到底是让太后多了许多怒火。
孟连彦面上带了笑意,仿若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是否在意与母后又有何关系?”
沈嫮玥于他的重要程度如何,左右都是与太后无关,如何护着宠着,都是他与她之间的事,于太后而言,却是无须横加干涉的。
“即便是涉及到了她的性命,皇上亦是没有任何的兴趣么?”太后暗自皱了皱眉,犹自有些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孟连彦冷嗤了一声,“母后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在他看来,已然是将沈嫮玥保护得极为严密,断然不会出现任何的差错,是以对于太后口中的“涉及性命”,孟连彦以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因为太后能够知晓之事,自己亦定会知道的。
“皇上既然是不在意,那哀家说得再多亦是无用,反倒是平白浪费口舌,”太后心中不满他的态度,但是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在他心里,自己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母亲竟是比不过旁的女子,即便太后再不重视亲情,此时亦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难以平衡了。
孟连彦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母后说得是。”
他的女人自是该由他来护着才是,与旁人却是无关的。
太后低头看着手中的佛珠,长久的叹了口气,“皇上该是清楚,哀家与你之间并无任何的深仇大恨才是。”
没有深仇与大恨,有的只是无尽的埋怨与隔阂罢了。
孟连彦侧头瞥了眼身边之人,顿了顿,叹道,“母后老了。”
不知不觉之中,太后的两鬓间已是染上了白霜,眼角边上的皱纹亦是脂粉难以遮挡的,原来印象之中,高高在上的母后如今亦不过是一个老妇人而已,再亦比不上妙龄女子。
“是啊,哀家老了,皇上亦长大了,”太后愣了愣,缓缓露出笑容说道。
她的确是老了。
老了已是成为了事实,可偏偏她自己没有认识到,反倒是她的儿子发现了。
“时辰已是不早了,皇上该是过去了,”太后起身,边往外走边说道。
即便是老了,她亦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她,同情她,包括她的儿子。
……
泰和殿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殿门口的太监见着人近前,连忙跪下扬声道。
“臣妾|嫔妾|婢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沈嫮玥随着众人跪下行大礼,齐声道。
“起身吧,”孟连彦走至上首,摆了摆手道,“入座便是。”
目光放在了下首,一眼便寻到了想见之人,见其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果盘,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侧头道,“今年可是新上贡了荔枝?”
皇后有些不明所以,只点头道,“回皇上,正是。”
每年这个时候的前后,虽是会上贡荔枝,但却因着数量少而变得珍贵,如同这般的筵席,只有妃位以上的妃嫔才会摆上的,而旁人却是无法得到机会品尝的。
“左右都是端午节,每处都摆上些吧,”孟连彦淡淡的吩咐道,仿若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臣妾遵旨。”
惠贵妃瞥了眼面前的果盘,轻笑道,“臣妾曾读过一首诗,道是‘盈盈荷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虽是有些刻意夸大,但是膜如紫绡却是真的。”
“惠贵妃娘娘惯是喜读诗文,博览群书,只是恰巧臣妾亦曾读过一首与荔枝有关的诗章,”贤妃自果盘之中拿起一颗棕褐色的荔枝,笑道,“有诗曾云: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却是不想这物什竟是这般的娇贵。”
“荔枝十花一子,生花一二千朵,结果却在一百以下,如这般精细,便是娇贵些亦是无妨的,”惠贵妃双眸微抬,看着对面之人说道。
“如惠贵妃娘娘这般说,倒亦是有几分道理的,”贤妃似乎并不愿与之争论,而是始终含笑道,“只不过如臣妾这般的人,到底是一介粗人,不懂欣赏倒也罢了,只求切莫在皇上面前惹了笑话才是。”
“贤妃何必如此妄自菲薄,”皇后亦是适时的接话道,“若你成了粗人,那本宫只怕更是如此了。”
沈嫮玥看了眼手边的焦核,暗自数了数,正犹豫着是否能够再多吃一颗的时候,便感受到投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顺着方向望过去,只得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再不生多余的心思。
见好就好,惯是她的优良品性。
“将桌上的摆件都撤下吧,该是将膳食摆上了,”孟连彦犹自有些不放心,索性直接吩咐道。
皇后连忙止了话头,应声道,“是。”
叶映端坐在二人的下首,自方才皇上入殿之后的所有动作,皆是将其收在了眼底,是以此时心底只添更多的苦涩,原来从一开始,便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一厢情愿,不过如此。
“珍容华可是有些不适?”沈嫮玥蹙了蹙细眉,微微转头问道。
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愿在意,可又忍不住的想要予以规劝,有些事多做亦是无益,反倒是与自己与她都是在添麻烦。
平心而论,沈嫮玥并不愿有朝一日,与叶映之间亦是沦落成与旁人之间一般,尔虞我诈,暗自争斗,一刻不曾停歇,直至生命尽头,如若可以,她希望在这后宫之中,至少能够有一人可以让自己不必那般担心与防范。
或许这般的想法自私了些,但是她却不愿予以丝毫的改变,对于孟连彦,她志在必得,且是在不能与旁人共享的前提之下,是以若是叶映依旧抱有这般的心思,那便意味着她与叶映之间便再也不会是这种似友非敌的状态,刀刃相见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舒婕妤不必在意,嫔妾不过是有些感叹罢了,”叶映侧头与之对视,顿了几瞬之后才答道。
这般的回答并未有所隐瞒,但也没有任何的明示,可是她知晓身侧之人定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的。
“许多时候都是由不得人心所愿罢了,”沈嫮玥缓缓的勾了勾嘴角,低声道,“本嫔尚且还记得之前亦是这处,珍容华曾与本嫔说过的话,不知隔了这许久的功夫,珍容华是否已是忘怀了?”
几个月以前,同样是在泰和殿,叶映曾隐晦的劝告她不要付出真心,以免让自己最终受到伤害,只是她当时已是情根深种,执意如此,却是不想,到了此时,当时与她劝告之人亦是险些假戏真做,忘却当初的初心。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沈嫮玥以为这是再为正常不过了,如同孟连彦那般的男子,除去俊美的相貌之外,实在是有太多的法子让人情难自禁,不能抗拒。
如她,如叶映,皆是不能另外。
叶映微愣,片刻后才道,“多谢舒婕妤提点。”
自上次的桃园相遇之后,她便知晓自己入了禁地,许多不该有的心思皆是难以克制,本以为任其顺其自然亦不过如此,至多是自身受苦便是,却是不想自己当初的初衷为何,打从一开始,她与沈嫮玥所做的选择便不同。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二人的道路渐行渐远,而她,决计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出尔反尔,强行改变,如此之行为让最终受到伤害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比之沈嫮玥,她到底是缺了那一份勇气与决然。
身侧之人能够爱得毫无保留,做得堂堂正正,可是她却不行,内心有太多的东西与她牵绊,瞻前顾后与犹豫不决定是会让她失去最初的纯真与干脆,输与赢,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了。
而且最为可怕的是,她从未考虑过上首之人的想法,只怕在他心里,自己与后宫其他的妃嫔并无任何的差别,当其察觉出自身的变化之后,所带来的怒火亦不会是她能够承担的。
即便是不能赢,但亦不能够输才是。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